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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1:21:21 作者: 眉如黛
    何授一邊被蘇陌拉著走,一邊負隅頑抗著說:「我馬上就要走了……我一定得走了。」

    蘇陌像是壓根沒聽到一般,似乎那抵抗全部都是過眼煙雲拂面清風,通通都可以忽略不計,他唯一發出的一點表示,就是在何授每說一句後,給一句強硬的回答。

    蘇陌說:「別想。」

    兩人就這樣一前一後拉著往前走,何授不禁會想起蘇陌生日的那天晚上,兩個人也是這樣走著去吃火鍋,只是現在這一路異常的聒噪。何授在後面低著頭,一邊跟著蘇陌乖乖地走,一邊小聲地說要回去。

    這樣走了一路,說了一路,統統都被蘇陌否決了。現在想想,那時侯路人看到這個情景,大概會覺得很好笑吧,可他笑不出來。

    第十八章

    歲月摧枯拉朽,光陰斗轉星移,世界滄海桑田,只有他俊美如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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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授被蘇陌帶回去那個房子。他在戚慕商那裡住了那麽久,早就習慣了如何在昏暗的燈光里,或者是黑暗中安靜的摸索,看著徹夜不滅的微光從地下室通過鐵門的fèng隙透出來,相安無事。現在重新回到這個原本熟悉的光明空間,覺得有些恍如隔世,那種不協調的感覺透著光線灑在身體的每一個角落,帶著手足無措的尷尬味道。幸好蘇陌拉著他的手,一直都沒有放開,居然一直都沒有放開。

    何授已經記不太清楚自己是怎麽被拉回來的,只是知道理智重新主宰身體的那一刻,他就已經站在了這裡,他仰看蘇陌的側臉,那張益發俊美的臉孔,他以為他已經模糊了,結果在重新出現的時候,才發現那面孔早已鏤心刻骨。幾個月的時間,歲月摧枯拉朽,光陰斗轉星移,世界滄海桑田,只有那個人俊美如昔。

    蘇陌就那樣面無表情地問他:「餓了嗎?你要吃什麽?」他問話的時候,身子微微前傾著,眼睛專注地看著何授,這姿勢讓何授有一些侷促,何授想了很久,才喏喏地說:「我不餓。」

    蘇陌說:「不可能不餓。」何授愣了一下,才說:「我真的不餓,真的。」他已經不知道這種感覺,到底是真的不餓,還是不知道餓不餓了。身體衰弱得很徹底,獨處的很多時候,他都會不由自主地想起戚慕商,想他會不會也曾經像自己一樣,發現自己搬不動東西的時候,發現自己吃不下東西的時候,惘然若失。說不出後不後悔,只是不知何去何從。

    蘇陌只是重複著說:「不可能。」何授覺得這一刻他們相處的模式,真的很可笑。只是把兩句話重複著說來說去,一個比一個固執,換另外兩個人的時候,大概都會覺得不耐煩吧。可此刻,這樣一次一次的重複,一次一次的堅持,不知道為什麽,突然覺得有些難過。

    何授眼睛就那樣紅了,他說:「我真的不餓。」

    感受到蘇陌的懷抱,是幾秒鍾之後的事情,何授並沒有拒絕什麽,他有些難受的,放任自己接受這個溫暖。蘇陌在抱他的時候,問:「何授,我們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何授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其實也不是很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只是幾個月,幾個月過後,蘇陌破鏡重圓,而自己從一個向來遠離菸酒的人,變成一個無可救藥的吸毒犯。為什麽,我們會變成這樣?

    蘇陌繼續問著,用不大也不小的聲音,何授也不清楚他到底在問他還是問自己,蘇陌問:「何授,怎麽會這樣,我明明是很努力地在找你啊?」

    何授覺得自己一個問題也不會回答,他突然說:「你也說過喜歡我的。」

    何授說:「我想過很久了,你從來沒有騙過人,所以我信的,我當時真的很開心。現在想想,你應該沒有騙我,可是……你的喜歡,大概僅僅是喜歡吧。」

    蘇陌默默地看著他,過了很久才說:「你想要什麽,愛嗎?」

    何授似乎有些明白了,大概是因為自己的喜歡多一些,所以自己就比較吃虧。他這樣安慰自己:我會走的,我很快就會走的。

    於是何授這樣說:「你知道嗎,我曾經這樣想,如果你能愛我,我這樣的人──無論是做什麽事情,我都是願意的。」

    蘇陌悶悶地說:「只是喜歡──這樣不好嗎?」

    何授頓了一下,吸了口氣,換了一種自嘲的口氣說:「你大概是愛死了那個女的吧……我應該要祝賀你破鏡重圓嗎?」

    蘇陌似乎花了一些時間才明白何授在說什麽,他的語氣突然抬高了,他大聲說:「你他媽在說什麽!」

    兩個人從擁抱的姿勢開始互相怒瞪,好一會,然後互相鬆開了擁抱著的手,慢慢拉開一些距離。兩個人都是默不作聲地站著,一副劍拔弩張的模樣。

    蘇陌惱火地發現幾個月後,何授在懦弱的同時,似乎變得有些不可理喻了,發現何授脾氣開始暴躁多疑後,蘇陌幾乎是異常克制,才勉強壓住心裡莫明其妙的怒火,或者他一直認為何授都會是那個聽話的不多嘴的模樣,一輩子都不會變,而不是像那些他曾經在bar里看過的鬧場的人,一臉妒婦的表情,這和他記憶里的一點都不一樣。

    蘇陌最後終於擠出了一句,說:「算了,你去洗個澡吧,衣服還是放在原來的柜子里。」

    何授並沒有多說,很快地找到衣服,衝進廁所。只有他才知道剛才突然的失口是怎麽回事,只有他才知道這種突然從頭腦里冒出來不可遏制的焦躁感和疼痛感是怎麽回事。他把那扇沒有鎖的磨砂玻璃門合攏後,試著用放衣服的架子堵在門後。他怕蘇陌到時候看出浴缸沒有濕,看出他沒有洗澡,畢竟他此時並不乾淨,於是索性把水量調到最大,讓熱水瞬間滑過浴缸,而他自己則開始顫抖的去脫衣服,露出一根一根肋骨布滿的上身。等到水溢滿白色浴缸,才用哆嗦著用手關上了龍頭,然後從衣服口袋裡面掏出那個小包,裡面是幾根裹滿了白粉的紙卷,到了這個時候,他幾乎全身站都站不穩,一隻腳跨進浴缸的時候還差點滑倒。直到他把全身都泡到溫水裡,他才敢用打火機點燃紙卷,含在嘴裡,一下一下的用力吞吐,好一會,才覺得那神經一下一下鑽心刺骨地跳動和焦躁,終於開始慢慢平息。

    他於是開始放慢了抽食的速度,一邊慢慢的讓那淡藍色的氣體一縷縷順著自己的氣管往身體深處滑行,一邊開始打量著自己慘不忍睹的身軀。他又想起了戚慕商,他不知道戚慕商是不是也時常像他現在這個樣子,看著自己瘦得只剩骨頭的手,看著那層發白表皮下,清晰可見的清晰血管,甚至是數著自己的肋骨,又或是在水中靜靜地看自己的臉,連自己都認不出來的臉。

    何授覺得有點害怕,這種恐懼在他獨居的時候還不明顯,因為那個時候,根本沒有人和他比較,再如何不正常的作息時間,不事餐飲,甚至沒日沒夜的只是服毒和睡覺,都不會讓他覺得自己是不正常的。可剛才脫口而出的那一句,讓他知道他現在有多麽不正常了。

    天知道,他絕不會這樣跟那個人說話。不是不能,而是不願。縱使也會嫉妒,可絕不願讓那個人知道,他也會有這麽醜惡的嫉妒的面孔。

    他終於有些害怕地接受這個事實,現在他必不可少的那種東西,他原來以為只是腐蝕身體的那種東西,也許把他精神也腐蝕了。他不要這樣,他害怕了,他害怕這種在控制下理智全失六親不認的感覺,失去控制的感覺差極了,他怕極了。

    何授用右手夾著拿紙卷,有些魂不守舍地抽著那東西,一邊又再次,再一次地發誓:我得走,我一定得走!

    正當何授這樣想得時候,那扇磨砂玻璃門突然被人毫無徵兆地推開,伴隨著鐵架子轟然倒地的一連串譁然巨響,進來的是拿著沐浴液的蘇陌,他似乎根本沒反應過來。隨即他皺著眉頭氣得大吼了一聲:「你他媽幹嘛擱個鐵架子……」

    他說到這裡,看到了何授,那個只剩一把骨頭的可憐蟲,被迫地把他想努力隱藏的一面暴露了出來,他看著何授泡在浴缸里,渾身濕漉漉的,嘴裡叼著什麽,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然後在再看到他的時候,突然圓睜雙目。

    蘇陌張了張嘴,又張了張嘴,好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他問:「你到底在干什麽?」

    何授嚇得說不出話來,只是想著要把那東西扔出去,結果蘇陌向前走了幾步,看到鏡子前擺著那個小包,把紙卷拈起來,看著露在指尖的白色粉末,臉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好一會,他怒吼一聲,把何授就那樣濕漉漉的從池子裡提出來,何授看著手間紙卷就那樣掉在水面,不一會就沁透了,慢慢沈下去,一句話也說不出,被迫脫離溫水的身子,被冷風一吹,起了一層疙瘩,不停地發著抖。他一點都不敢看蘇陌,只是牙關冷得互相碰撞,腦子裡一片混亂,晴天霹靂後就是一片荒蕪,什麽都拎不清理不出,一邊拼命地想:完了,完了。一邊委屈地想:我想走的,是你不准。他還沒來得及分清楚骨子裡那兩種負面情緒到底是哪種占了上風,就感覺身體突然一陣劇痛。

    那是蘇陌突然把他用力丟在瓷磚地板上。何授剛來得及悶哼一聲,蘇陌的拳頭就鋪天蓋地的落下去,何授感到自己在那力度面前不斷地落下彈起,他在那疼痛面前不堪一擊,只是悶哼著不斷地淚流滿面,拿手無力地護住頭臉,身子在牆壁上被打得滑落又被拎起,一次又一次,那些重複打在一個地方的拳頭帶來不同的疼痛。

    何授痛得不行,開始哭著求饒,蘇陌根本不管他,一拳一拳打下去更加的狠,何授痛得大哭,大喊著說:「我錯了,不要打!蘇陌,好痛!好痛!」蘇陌聽了,全身抖個不停,最後狠狠踢了何授一腳,然後把他用力揮開,自己無力地攤倒在浴室的另一個角落。

    何授捂著一身青青紫紫淤血的痕跡在地上抽泣了很久,然後緩過氣的時候,就往蘇陌那裡跪著爬過去,試著用手去碰他,蘇陌狠狠地揮開,何授並不放棄,臉上淚痕未乾,一臉可憐兮兮地把自己的手放在蘇陌的膝蓋上。

    那一刻,何授其實並不清楚自己要做什麽,只是知道自己是那麽害怕,害怕帶來的恐懼感遠遠大於身體的疼痛,支配了他的所有感知能力。何授模模糊糊的再一次想起小時候母親拿掃把打他的模樣,往往是一邊打一邊哭。母親那麽傷心,所以沒有人會恨母親的拳頭。何授模模糊糊地想,幸好蘇陌還肯打他,如果蘇陌直接調頭就走,他該如何是好?於是,這一刻,重新記起來小時候挨打的感覺。原來拳頭落下來,真的會痛的,挨打的每寸肌膚和骨骼,真的會痛的,被撕裂和流血的時候,真的會痛的。打人的手,也是會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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