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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1:21:21 作者: 眉如黛
蘇陌笑了笑,沒說什麽,老闆娘嘮叨了一會,也轉身去招呼客人了。何授有些惘然地摸了摸頭,覺得心裡有些緊,像是被什麽東西隔擋在外面,有些用力地扯了扯袖子,不一會火鍋上來了,蘇陌呼啦呼啦地要了一大堆東西,往裡面一項一項地放。
何授看著蘇陌拿著小湯勺,一勺撈一個小牛肉丸,那牛肉丸從麻辣湯底里撈出來,紅通通的,蘇陌吃得兩眼放光,他膚色偏白,這個時候嘴唇吃得紅通通的,那幅模樣何授從未見過,漂亮得不行,看得他心跳得出奇的快。蘇陌一臉的痛並快樂著,一邊辣一邊吃,然後伸手幫何授舀起一把小金針菇放他碗裡,笑著說了一句:「吃啊,你不是最喜歡吃這個──」
蘇陌說了半句,反應過來不對了,何授也愣在那裡,他從未喜歡過金針菇。蘇陌尷尬地打了個哈哈,自顧自的吃著自己的。吃了好一會,蘇陌才說:「剛才,對不住了,我以前沒有帶別人來過這──一時迷糊了。」
何授想到那個叫水水的名字,也是扯出一個笑容,覺得火鍋的熱氣蒸出他一身汗,於是伸手去摸了摸,摸到額角都是一片冰涼。
蘇陌突然笑著來了一句:「你以前絕對不知道吃火鍋一定要放些什麽……」何授呆呆地搖了搖頭認真聽著,蘇陌說:「我個人發明的,吃火鍋一定要在中途放白蘿蔔片──等到最後再吃,味道都進到白蘿蔔片裡面,那個時候吃得膩味了,來幾片白蘿蔔,又淡,又夠味──那個滋味,嘖嘖。」
蘇陌說著往火鍋裡面拼命的下白蘿蔔片,何授覺得隔著一片霧氣蒸騰,蘇陌的樣子有些看不清楚了。這個蘇陌他並不熟悉。
他熟悉的是那個習慣穿西裝革履的,雖然脾氣很壞,沒什麽口德,但有時候真的很好。
何授覺得眼睛被蒸汽吹得有些疼痛,然後撈了幾片白蘿蔔片,放在口裡,真的是很好的味道,卻不知道為什麽很想哭。
何授吃了幾口,抬起頭來。看著蘇陌低頭吃東西的樣子,突然小聲地說了一句:「生日快樂。」
店外面傳來隱約的鍾聲,市中心的大鍾划過十二點,響了好一會。蘇陌愣了一下,才笑著說:「剛才不是說過了嗎?」
何授小聲地說:「再說一次也沒什麽關係,許願了嗎?」
蘇陌笑了笑,說:「許願這東西不管用的。」何授哦了一聲,他記得他生日的時候許願,說希望能找一個人,永遠地陪著他──許完願後,迎接他的是蘇陌的一杯很貴很貴的葡萄酒。何授用力地張大眼睛,覺得眼睛裡面那濕意又到了不可遏制的地步。
他很沒用,從來都不敢為了什麽努力一次。湯底開始滾起來的時候,一股一股的白氣沖得人越發想哭,何授閉著眼睛,突然說:「我喜歡你。」
閉著眼睛的時候,世界一片都是黑的,他甚至不敢確認自己是否真的說了。好久,何授睜開眼睛,敞開的店門外,夜風呼呼地吹著,店裡面溫暖如春,蘇陌靜靜地吃著東西,一直沈默。
第十一章
何授低著頭,等了一會,見蘇陌並不答話,已是明白了。蘇陌表面上對他再如何照顧,骨子裡終究喜歡的不是男人,不過是兩個人互有所求,因而巴到一塊。自己卻辨不明白那溫柔到底是囊螢微光的流星滑過還是日月星辰的亘古不息。給陽光就燦爛,給雨露便茁壯,給……鼻子就上臉──不知好歹……
何授強笑著站起身來,說:「我……我還有事,先走了。」何授說著站起身來,蘇陌並沒有攔他,還是靜靜的吃著東西,一口一口,何授站起來,桌子被帶得輕微晃了一下,滾燙的紅色的辣椒油濺到了他的褲子上,他渾然不覺,跌跌撞撞地跑出去,撞了一下小店的油膩膩的玻璃門,門閂上的鈴鐺被撞得叮噹響個不停,何授似乎被那鈴響嚇了一跳,跑了幾步又轉回去把鈴鐺扶正了,門掩好了,這才捂著臉,轉身走遠了。
蘇陌在店裡安安靜靜地坐著,白蘿蔔片一口一口化在嘴裡,也說不清什麽味道。吃遍了山珍海味,卻總覺得沒有這白蘿蔔片有味道,青澀的,本分的,質樸的,淡然的,怯弱的,煮軟了的蘿蔔片軟軟的滑進喉嚨里,從口裡到喉嚨到食道,帶起一陣熱流。蘇陌低著頭悶吃,自己也不知道心裡是什麽味道。桌上兩副碗筷,對面卻人去樓空,蘇陌放下筷子,把自己的背靠在塑料的椅背上。不知多久以前,一條長長的大紅的圍巾,在這個火鍋店裡,將他和對面的女孩在寒冷的冬夜中緊緊地系在一起,他凝望她水晶般單純無暇的面龐,看著她做鬼臉。
「水水一輩子只愛蘇陌,蘇陌還有蘇陌的朋友有困難的時候,水水都會幫你擋的,水水可是很厲害很厲害的哦。」她帶著白色絨毛耳罩的樣子,她怕辣的表情,她把沾滿辣椒油的嘴巴往他衣領上擦的時候,他擰著她的耳朵,她叫著他的名字。
可面前只剩下空蕩蕩的紅色塑料椅。說謊,一輩子,只愛一個人,究竟誰能。
蘇陌想起馮洛常唱的段子: 想當年老子隊伍才開張。當年啊,當年嘿。他播馮洛的電話,對在電話另一邊還在繼續喝酒的馮洛,大笑著問他:「你還記得當年嗎?」
另一頭的馮洛咽下滿嘴的食物,模模糊糊地說:「哪個當年?」馮洛聲音里似乎有了醉意:「最近過得不錯?怎麽樣,男人和女人哪個好些?原來你也會喜歡男人,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
蘇陌不懂他,只是笑:「不,已經結束了。」他停頓了一下才繼續道:「今天才發現,我還是……忘不了。」蘇陌在沈默中掛斷了電話,一手撐頭,靜靜地坐在只剩他一人的店裡,冒著白煙的火鍋爐,看上去熱熱鬧鬧的。良久,他掏出手機,把何授的號碼,從電話簿里刪除了。
之後一個多月,兩個人徹底成了陌路旁人,甚至連見面都沒有,何授每天或是步行,或是擠著罐頭車回家,目不斜視,腰杆努力挺得直直的,蘇陌兩輛愛車,一天換一輛輪著開,天天早退翹班,就算何授去地下室堵他怕也是堵不著的。
蘇陌他們家開的蘇氏企業,一向是半年考核的制度,由上級對下級進行審核,幹得了的繼續,幹不了的換人,反正就算是倒垃圾的也有的是人在排隊。蘇陌有些認真地翻閱了幾分人事部的檔案,都是通過的,看了看沒什麽問題,又放在一邊。
剩下的都是小職員的檔案,蘇陌看著檔案上一寸大小的照片,一個一個俊男美女都失真得不行。他突發奇想想看看何授的照片,印象中的那個人幾乎退化成一個畏縮的背影。他幾乎是翻到最底層,才抽出何授的資料,照片上他留著斜分,似乎是六年前照的,沒帶眼鏡,鼻子看起來也很挺,嘴唇甚至有些血色,很斯文的樣子。蘇陌有些愣愣地想,年輕畢竟是一種資本,那種畏縮、怯弱、無用,種種卑微的氣質,都還沒有深刻地烙進骨子裡。
蘇陌看了一會,正準備把檔案丟到一邊,突然愣住了,那檔案審核上面一共五個空,五個不同的印章都蓋著「差」。蘇陌有些吃驚地想著那個人吃苦耐勞的性子,就算是打雜的,那些人也不該趕了他走,又翻到同事評價那一欄,雖是空缺,卻在評分上面打了0分。
蘇陌一向只看高層的變動。這些下面的事情多是不看不管,維持原判,可這次蘇陌要是不管,第二天就該是何授收拾包袱走人了。蘇陌猶豫了一下,撥了個電話,把何授他們辦公室主任叫了過來。
看著那個滿臉肥油的中年男人,蘇陌皺了皺眉頭,然後把何授的檔案遞過去,問:「這個人犯了什麽錯誤……啊,他幾次來我這修東西,都挺認真的,人挺老實的。」
那主任似乎逮到什麽話匣子,一下子滔滔不絕地開始說:「總裁,您不知道。這個人表面老實,肚子裡儘是些歪門邪道──唉,你不知道,我們公司兩個月前,有一個年輕的女職員,在半夜看到何授這個人從──從一家同性戀酒吧裡面出來,光著身子,就──就穿一條內褲。哎呀,你說這種敗類,我們公司作風一向正派,怎麽能留他這種變態呢?」
蘇陌愣了一下,兩個月前──啊,記起來了,因為他的原因,他叫何授赤裸著滾出去。那主任還在滔滔不絕:「這事都在我們公司傳遍了,總裁,你可千萬不能心軟啊,天天看著他,我們都覺得噁心得不行,要再這樣下去,我們可都是混不下去了啊……」
蘇陌擺了擺手,打斷了他,只說了一聲:「我知道了。」
不必多想,他已經徹底知道何授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倒霉蛋,若是他其它事情被發現了,甚至是挪用公款,蘇陌都能幫他墊著,可偏偏是這種問題,又影響極壞──他總不能說那酒吧其實是他開的吧?那些開到荼糜的東西本來就見不得光,他只能作壁上觀。反正那男人在公司裡面也混得不好,大概整天受氣吧──工資也不高,房子也很小。
蘇陌想,不如暗地裡多給些遣散費吧。
就算公司里的宿舍要回收了,那個人無處可住,要搬去他那裡,也並無不可。現在想起來,那個人越矩的告白,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哪個年輕的和他處久了,沒有這一天?又怎麽能怪他?這樣想著,一個月沒有發泄過的身子就開始疼得厲害。要不是覺得主動去找,實在是沒什麽意思,現在便一個電話打過去了。
這天下班,他和馮洛要一同出去陪個大顧客吃頓飯,馮洛坐在他的副駕駛座上,兩個人坐在BWM裡面,停在公司大門口,等秘書拿數據下來。蘇陌眼尖,看著何授慢慢的從公司裡面走出來,似乎又瘦了一些,整個人看起來在風裡出奇的單薄,在陽光下留下一條拉長傷口般的黑色影子。何授似乎也看到了這輛車,趕緊快走了幾步繞了過去,蘇陌微微有些不悅。
這時候,一旁的馮洛突然說了一句:「你說,老天爺為什麽要造一些C啊?」
蘇陌猶豫了一下才說:「誰知道?」
馮洛說:「唉……我剛才突然想。那樣的人,如果不是生下來給別人欺負的,就該是給人好好護著的,不該讓他受一丁點委屈。」
蘇陌和馮洛對望了一會,馮洛朝他笑,眼神晦澀不清,歡聲道:「在猶豫什麽?你不是對他有意思嘛。」
蘇陌翻了很久通話記錄,才終於找到了何授的電話。
他覺得這事說出去特別磣人,如果早知道要打,當時又何必刪。他從來沒有做過這樣沒營養的事情,也算是破例一次。電話響了很久都沒人接,大概是平時用不著,所以就沒有帶。蘇陌想起當時給他手機的時候,囑咐過叫他隨身帶的事,覺得心裡有些不慡。後來打煩了把手機放在一邊,定下心來細細掂量,想起何授手機里只有他一個號碼,以前還整天帶著,隨叫隨到,那口氣又平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