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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1:21:21 作者: 眉如黛
他就這樣急匆匆走到門前,突然像是記起了什麽,停住了自己急色一般的衝動,把自己的表情調整成冷冷的樣子,這才打開了門,放慢了步子,漫不經心的在門廊把義大利軟皮鞋脫了下來,拉長了聲音說:「我回來了!」
沒有人回答他。蘇陌愣了一會,才匆匆忙忙地衝進臥室,哪裡還有那個男人的影子,蘇陌也不知道是什麽心情,只覺得一口氣堵得慌。
連續轉了幾圈,才惡狠狠地坐到沙發上,狠狠踹了一腳茶几,蘇陌臉色鐵青地喘了一會氣。那個沒有什麽存在感的男人,就這樣安安靜靜的走了──若不是陽台上掛了一條床單,洗得乾乾淨淨的,蘇陌幾乎以為那個人,不曾在他的生命中出現過。
又是這樣,過去也是這樣……蘇陌又想起了當年那個連聲稱謝的女孩,在陽光下年輕而稚嫩的臉龐。突兀地出現,安靜地消失。
何授請了一天的病假,後來踉踉蹌蹌地坐車擠到公司的時候,覺得整個人搖搖欲墜,一推就倒。進到屬於他的那間十個人的辦公室里,他發現辦公室裡面奇怪地靜了一下,然後是交頭接耳的聲音。何授覺得身子有些僵硬,最終還是猶豫地坐到他的辦公桌上。那是角落的一張桌子,上面堆滿了各種雜物,何授很努力地想保持整潔,可是除了那些上鎖的抽屜,其它的空間總是在隔一天後重新被塞滿了各種東西,有些是需要貼到櫥窗裡面的海報,有些是需要審核的報告,有些是要寄到銀行的發票,他畢竟不是什麽體面的白領,他不過是個跑雜的。
那些人還在議論著,間或兩聲嗤笑,何授不知道為什麽覺得那些笑聲是對著自己的,隱隱約約聽到什麽「有傷風化」……其它的又聽不真切,只好作罷。
何授裝作整理東西的樣子,尷尬地拿起一堆數據遮在面前,身子彎得低低的,想擋住自己的臉,這時候,辦公室的那個主任突然叫了他一聲:「喂,總裁辦公室的燈泡壞了,你去換吧。」
何授愣了一下,這件事情明明不是他的工作範圍,可自從他進入公司的第一個星期開始,他就已經是個打雜的了,輕則是端茶倒水,重則是維修扛抬。他聽了這話,想了想,然後蹲下身子,從最底下的抽屜里翻出一個新的燈泡,握在手裡,身後的不適感在他蹲下身子的一刻又重新翻湧上來,皺著眉頭,提起門背後的摺疊梯子,低著頭快步走了出去,辦公室里的喧譁聲再次大了起來。何授趕快加快了腳步,幾步鑽進電梯,想把那片喧囂拋在腦後。
總裁的辦公室記得在公司的頂樓,何授沒有去過,也不想去,公司從來都是金字塔的結構,一層一層的壘起來,他不過是被壓在最底層的一類人,壓得很辛苦,辛苦到他連仰望頂層的力氣都沒有。何授想:這不是同一個世界的。如果說以前的他還會羨慕,現在的他,連羨慕的力氣都失去了。
何授記得別人說過:好奇心能殺死貓。他不知道好奇心會不會殺死貓,但因為他的好奇,他殺死了自己僅存的自尊。無窮無盡的後悔。
何授苦笑著握緊了燈泡,難道現在的他,還能奢求幻想些什麽嗎?還敢嗎?
電梯到了,一聲叮咚的提醒聲後,電梯門緩緩分開,何授猶豫地走出電梯,頂樓的布置和他想像的不是很一樣,一樣的白色大理石地板,一樣的桐木門板。
何授握緊了雙手,讓指甲深深刺入自己的手心,些微的疼痛讓他挺直了腰板,他站到總裁辦公室的門前,輕輕地敲響了門,聽到「進來」這兩個字,何授推開了門,辦公室里似乎有兩個男人站在那裡,何授沒有多注意,天花板上的那個複雜的吊燈由二、三十個燈泡組成,美則美矣,破損得也勤。何授很快地走到損壞的燈泡下面,撐開矮梯,幾步爬了上去,開始擰那個不再工作的燈泡,這時候聽到有一個男人說:「唉,蘇陌,你看這個人長得像不像我們上次在酒吧里碰到的那個?」
何授愣了一下,猶豫著把頭慢慢地轉過去,看到那個天生克他的男人,此時正微仰了額頭看他,嘴角似笑非笑,也不知是什麽表情。
心一驚,那強撐著的病體就變得不聽使喚了。手一晃,腳一空,直直地從梯子上摔了下來。似乎每一次見到那個人,都是他最狼狽的時候。
何授掉到地上的時候,發出一聲悶響,四肢像是要斷了一般的疼痛,在頭腦有反應之前,幾滴眼淚就啪嗒啪嗒地掉在地上,幾乎是呲牙咧嘴的,不停的深呼吸,想緩解這狼狽的鈍疼。
辦公室出奇地寂靜了一會,何授的眼前出現了一雙黑得發亮的皮鞋,然後身子一輕,後領被人拎了起來,於是摔青了嘴角和哭紅了眼睛的臉被迫暴露出來,連眼鏡都不知道摔到哪裡去了。眼前是蘇陌似乎有些笑意的臉孔,洋洋得意著。
何授低垂了眼睛,想避免自己更加狼狽,蘇陌的話語傳入耳中:「馮洛,你出去吧,我有些事情要處理。」何授聽到另外那個人應了一聲,幾聲腳步聲後,再是門關上的聲音。蘇陌伸手輕拍著何授緊緊閉著眼睛的蒼白瘦臉,哄小孩一般說:「喂,睜開眼睛……」
何授死死閉著眼睛,雙手握得緊緊的,突然覺得鼻子被人捏住了,愕然掙扎了一下,見對方死死不鬆手,覺得肺部的氧氣接近告罊,臉憋得紅紅的,終於有些憤怒地睜大眼睛,捏在鼻子上的手這才鬆開,何授大口地呼吸著,一時連罵人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第六章
蘇陌笑著打量這個人,最後伸出一隻手給他,說:「起得來嗎?」何授打量著那隻修長的手,本來並不想接受的,但覺得這樣實在是太沒有禮貌了,於是猶猶豫豫地握上去,覺得手心一暖,整個人被用力地拉起來,蘇陌伸手幫他拍了拍身上的塵,然後退後幾步,一手插在兜里,微揚了下巴,輕笑著問:「你在這裡工作?」
何授點著頭,輕輕說了一聲:「是。」
蘇陌又問:「幹些什麽,換燈泡?」
何授低垂了眼睛,「不是,但是大家都沒有空的時候,我也會……」
蘇陌揚了揚眉毛,問著:「工作幾年了,什麽學歷的?」
何授低了頭,用手用力地握住衣襟的一角,「六年,本科。」
何授聽到蘇陌的笑聲傳來,低低的,於是更加地覺得羞愧。聽到蘇陌問他:「你知道我是干什麽的吧?」
何授輕聲回答說:「你是代總裁。」
蘇陌點著頭問他:「知道代總裁叫什麽名字嗎?」
何授搖著頭,這些與他根本沒有交集的事情,他又如何會知道。蘇陌幾步踱回了辦公桌,大大咧咧地坐到他的真皮椅子裡面去,伸展著四肢,保持著他那種似笑非笑的表情。
何授聽到蘇陌笑著說:「有意思,連床都上了,卻還不知道姓名。」
這話聽到何授耳朵里,一如被雷狠狠地劈了一道,慘白著臉,喃喃著答:「只……只不過是一個晚上,以後也不會有什麽聯繫的,知道……知道姓名來干什麽……」
蘇陌心想:自己還沒說什麽呢,這個人就這樣急著逃開,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能給他什麽?蘇陌微揚了下巴,嗤笑著說:「誰說只是一個晚上了?」
何授大驚,嚇得幾乎倒在地上,心中回想起那種撕心裂肺的疼痛,臉色慘白,嘴唇不停的哆嗦。蘇陌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那天疼得不輕,想起自己拿的是這個男人的初次,放軟了語氣說:「第一次都是這樣,多做幾次就好了。」
這話聽到何授耳朵里,又是一陣涼意,只是不住地搖著頭,蘇陌微微惱怒,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幾步就把想逃跑的何授緊緊抓住,何授嚇得渾身抖個不停,只是可憐的小聲叫著:「不,我不要了,你放過我吧……」
蘇陌手上微微用力,皺了眉毛問:「為什麽?」何授心中明明被各種各樣拒絕的理由塞得滿滿的,放在哪個法庭上都可以成為最有力的呈堂證供,可最後終於擠出來的幾條理由卻蔫得連站的力氣都沒有,何授白著一張臉說:「反正……反正我也沒什麽好的,你……你去找你女朋友就是了,我……我不……」
蘇陌被他這樣說了一句,儘管覺得他的理由軟弱得可笑,可偏偏找不出什麽好的理由去堵,看著他眼睛紅紅、臉色慘白的樣子,下面又有些不做不可的激動,當時止不住就吼了一聲:「女人最煩了,我最討厭的就是女的了……」
何授被他一吼就愣了,然後疑惑地問:「你也不喜歡女人嗎?」
蘇陌吼了一句後,自己都覺得和事實情況不符,可此時也只能硬著頭皮,裝成一副義憤填膺深受其害的模樣點點頭。他其實很想笑的,但記憶里最愛的那個女孩的面孔一直在心底晃,所以無論如何也笑不出來。人的劣根性到底能無恥到什麽地步,誰也說不清楚。
何授繼續有些懵懂地說了一句:「我當初真的只是想試試,沒打算一直這樣的。」
蘇陌有些不耐煩的聽著。這一次,何授似乎有些明白他的不耐,自卑地低下頭去,說:「我知道,我是沒什麽好的,可是弄髒了你的被子,我不是也幫你洗好了……你明明和我那些同事都一樣,不喜歡我……既然如此,為什麽還要……」
蘇陌覺得何授臉上的表情有些淒淒涼涼的味道,心裡不知道為什麽突然軟了一塊,一句話脫口而出:「我沒有不喜歡你。」
聽到蘇陌這樣說了一句,何授滿臉寫的都是驚訝,從來沒有人這樣說過,這突如其來的震驚弄得他臉上居然不自然地浮上一塊紅暈,也不知道是羞還是窘。
蘇陌說出來的話從來不負責回收,一路撒開蹄子扯下去,說:「我以為你知道呢。我這人從來不是什麽好性子的人,再怎麽濫交也不會和討厭的人上床。」
何授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於是有些困窘地摸了摸頭,蘇陌見他不再反抗了,下意識地覺得自己也應該紳士一點,反而不好意思用強了。於是頓了一頓,跟何授說:「你不用修那個了,跟我來。」蘇陌說著,幾步走到辦公室門口,開門出去了,何授猶猶豫豫的,還是把燈泡和梯子擱在辦公室里,自己跟了上去。蘇陌走得很快,弄得何授幾乎一路小跑,弄得渾身上下又開始疼痛,坐著電梯到了地下停車場,已經看不到蘇陌的影子裡,繞了很久,才看到蘇陌站在他的法拉利前面,似乎等了一會的樣子,皺著眉頭。蘇陌看到何授狼狽不堪地跑過來,眉頭這才微微舒展了些,幫何授打開了副駕駛座的位置,看著他進去了,自己才上了車,開了檔,輕踩油門,一隻手撐在方向盤上,一隻手抵在椅背上,很流暢的倒著車,然後一轉方向盤,直直地開出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