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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1:21:21 作者: 眉如黛
    那男人輕蔑地笑了笑,伸出修長的手,握住桌台上那瓶價值斐然的美國加州名酒的瓶頸,舉到何授頭上。何授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愣愣地看著那人將酒瓶緩緩傾泄,在滿滿一個酒吧客人的安靜注視下,把一瓶紅酒澆在何授頭上,從頭淋到尾。那男人倒完之後把酒瓶一摔,狠狠地笑罵道:「我每天忙得都快瘋了,好不容易輕鬆一下,最恨的就是在這裡休息的時候,還遇到像你這種壞我興致的人。你以為你碰過的酒還能喝嗎,現在好了吧,那麽,就請您像上次那個人一樣,脫光了自己走出去吧。」

    何授眼睛睜得大大的,黑色的眼鏡被紅酒一淋,劣質的玻璃片上糊了一層,什麽都看不清楚,而他卻依然固執的大睜著眼睛,微微地搖了搖頭,卻連開口拒絕都不敢。在這個時候,酒吧里的客人終於笑了出來,那笑聲輕輕的,一圈一圈的,似乎都被何授這個可笑的、水淋淋的、濕乎乎的樣子逗樂了,紅色的酒液還不停地順著何授的頭髮流到脖子裡面去。

    何授站了好一會,才顫抖著伸出一隻手去解襯衫的扣子,看到何授真的去脫了,那笑聲又漸漸停了下來。何授先是很困難地解開了一顆扣子,後來慢慢的舒暢了一些,越解越快,然後何授把那件被染紅的,濕透的襯衫困難的從身上扯了下來,露出消瘦的上身,瘦得幾乎可以看到肋骨,在燈光下帶了一層病態的青白色。何授困難地想解開西裝褲頭那個鈕扣,那個男人身後的侍者這時突然開口說:「蘇陌,算了吧,上次那人是喝多了酒對客人動手動腳,這人也沒幹什麽其它的事情,就這樣吧,別玩過火了。」

    何授聽了這話,手就頓在那裡,似乎帶了一點希望,微微抬頭看向那男人。那男人本來也打算算了,可看著何授那有些期待的眼神,突然氣就上來了,大聲說:「可以啊,我給你留一條底褲,其它的褲子鞋子都給我脫乾淨了再走!」

    何授顫抖了一下,終於用力地拉下了褲子的拉鏈,把濕透的褲子慢慢地褪了下來,露出可笑的條格紋路的寬大的四角內褲,兩條瘦瘦的腿微微顫抖著,和女人比起來膝蓋和足踝的骨節略有些粗大,何授蹲下身子,脫掉了鞋襪,然後用兩隻手抱著胸口,低下頭,髮絲里的紅酒還是一滴一滴地流下,落在光裸的脊背上,像是流了一條又一條的血跡。何授沒有回頭,也沒有看那些旁觀的客人,只是抱緊自己,瑟縮著走出酒吧。

    客人們也不知道是驚是異,直到玻璃門關上的時候,帶動了一聲悅耳的鈴聲,才慢慢的重新開始交談,卻不時地將目光掃向門外,何授遠離的背影。

    那堆衣服上流出的紅色酒液慢慢在地上淌成了一小灘,那侍者默默看了叫蘇陌的男人一眼,嘴角撇了一撇,彎下身子把那堆衣服撿了起來,扔到了垃圾桶,一邊拿出拖把一邊和那男人說:「老闆,你這次做得有些過。」

    蘇陌也是撇了撇嘴,看著地上那灘小小的紅色液體在地板上被拖乾淨,心裏面不知道為什麽覺得有些煩悶,他微微覺得那個男人離開的時候,抱緊自己的模樣有些可憐。

    第三章

    蘇陌的這家酒吧根本算不上他的財產範圍,不過是他為了一個同性戀的朋友而買下的一塊店面,裝修了一下。他喜歡從公司忙完後來這裡坐坐,撤掉領帶和笑臉,肆意的放鬆,喝酒,談笑,最恨的就是別人的打擾,言語之間難免失了和氣。今天何授這樣一擾興,他匆匆喝了一杯酒,然後就有些悶悶地推開門,開著自己銀灰色的法拉利,直接走人了。

    在路上的時候,蘇陌情不自禁地想知道那個怯弱無助到可笑的男人是不是還是在路上走著,不由放慢了一點車速,兩邊打量著。這樣沿著路開了幾百米,不久就看到那個男人,兩隻手緊緊抱著胸前,似乎很冷的樣子,瑟縮著,慢慢地走著。從背後看,兩塊肩胛骨高高的凸起,看上去很瘦的樣子。蘇陌放慢了車速,在他後面跟了一會,他很奇怪這個人為什麽那麽久才走了這麽一點路。結果跟了不久,就看到那個男人很狼狽地摔倒在地上,而且摔得很徹底,身子狼狽地倒在地上,若不是現在天色已晚,路上行人少得可憐,這男人從明天開始就可以不用在社會上混了。那男人半天爬不起來,蘇陌車速放得再慢,還是慢慢超過了男人倒地的地方,隔著玻璃,蘇陌清楚地看到那個男人沒穿鞋在地上走了半天,腳底竟被石頭劃得一片血肉模糊。

    蘇陌看著那雙腳,不知道為什麽心裡有些歉疚,終於一踩剎車,停在他旁邊,把車窗搖了下來,朝何授喊到:「喂,上來吧!」

    何授聽到那喊聲,有些猶豫的把頭抬起來,蘇陌有些驚訝地看到何授臉上一塌糊塗──淚水混著泥土粘在腮邊,哭得一臉的委屈。

    蘇陌把何授拖上車的時候,覺得他身子出奇的冷,額頭滾燙,竟然是被夜風一吹,發燒了。

    蘇陌抱怨地將車裡的冷氣關了,一邊往前開,一邊小聲抱怨著問副駕駛座上的病鬼:「你家在哪裡,我送你回去。」

    何授燒得滿臉通紅,難受地把頭靠在座位的靠背上,何授難過地用手拼命地捶旁邊的車門,閉著眼睛嚷嚷:「我後悔啊,我真是後悔……」

    蘇陌罵罵咧咧地說:「後悔有鳥用,你他媽住哪兒啊?你再不說我就直接把你扔路邊,讓你自生自滅去!」

    何授腦子燒成一團漿糊,好不容易睜開眼睛,瞳孔都有點散了,腦門上都是冷汗,光裸的上身不停地顫抖著,燒得迷迷糊糊地喊:「我做錯什麽了!欺負人……你們欺負人……」說到這裡,何授眼圈一紅,居然哇的一聲又哭了出來。

    蘇陌嚇了一跳,看何授眨眼之間就哭得一抽一抽的,滿臉的眼淚鼻涕,試探地去拍何授的肩膀,何授變本加厲地大哭起來,將蘇陌的手狠狠打開。

    蘇陌當時就生氣得下意識甩了何授一巴掌,何授被他扇愣了,呆呆地看著他,眼睛裡面的眼淚還沒有干,堆在眼睛裡,一閃一閃的。蘇陌看著何授的臉頃刻之間腫起五條紅紅的指痕,心裏面有些歉疚,看著何授慢慢轉過身子,把身體縮成一團,小聲地抽泣起來,背上兩片骨頭一縮一縮地顫抖,心裏面就更加地後悔。

    心裡頭知道這個可憐蟲已經完完全全燒糊塗了,他除了脾氣壞點,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自己也覺得做得過分了一點,他生病了照顧他一次也沒什麽好說的。於是牙一咬,車子一轉,朝自己家那棟高級住宅開去。一路開得跟飆車似的,在普通公路上開到140公里每小時的速度,生死時速也演出來了。不過幾分鍾,就開到停車場,狠狠一踩剎車,把鑰匙一轉,側過身子像老鷹捉小雞一樣把何授抓了起來,心裡覺得這個男人真是瘦得只剩一把骨頭了,把他夾在腋下就下了車。

    蘇陌買的是頂樓,三百多平米的面積,也就糙糙地裝修了一下,沒什麽特別的家具,安了一個中央空調和一個能讓三個人躺著的浴缸。蘇陌在自己的房間天花板上肆意地塗滿各式各樣的油漆,一道黑,一道紅,層層迭迭,看上去有些慘烈的味道,蘇陌卻只有上床後看著天花板才睡得著。那個侍者叫馮洛,也不是個伺候人的主,卻一到晚上就喜歡去酒吧當侍應生。用馮洛的話來說,有了錢,就有了毛病。

    蘇陌覺得自己畫的天花板上,黑色的是天空,紅色的是太陽,當時買房的時候頂著一頂報紙折的帽子刷了整整三個小時,自以為畫的有多麽積極向上。 他把何授扔到他的床上的時候,何授卻指著那牆壁哈哈傻笑,何授說:「一看你就是大壞蛋。」

    蘇陌氣得差點沒把何授踢下去。心裡卻忍著想不能和病人計較。以前這裡唯一住過的一個女人在家裡留下了各種各樣的藥,塞滿了一個藥箱。蘇陌翻了很久才把那小箱子翻出來,裡面是那個女人留的一張紙條,密密麻麻地寫著得了什麽病吃什麽什麽藥,什麽什麽藥在箱子第幾層第幾格。蘇陌看著那張字條呆了一下,然後把條子拿出來,扔到紙簍里。

    蘇陌拿了塊毛巾把何授腳上的泥沙擦乾淨,又拿紅藥水把傷口糙糙地抹一遍,何授痛得又開始掉眼淚,蘇陌少不了吼幾句,吼完了再接再厲地給何授吃了幾片退燒藥,又從浴室裡面拿了一塊小方巾,蘸了水,蓋在何授的額頭上,又去冰箱裡面找了幾塊冰,放在方巾上。蘇陌那張床很小,只夠一個人舒舒服服地躺著,可是床很軟,被子也很軟,臥具是一整套的米老鼠圖案,還是限量珍藏版的床單。何授傻呵呵地笑著,說:「哈!居然還用這種圖案的被子。」蘇陌把一床一床的被子蓋在何授身上,一邊盤算著明天要記得把被子床單統統送去乾洗,一邊皺著眉頭雙手交叉抱在胸前,口氣沖沖地說:「怎麽著?」

    何授迷迷糊糊地閉了眼睛,聲音有些嘶啞地說:「沒長大。」

    蘇陌愣了一下,然後去探了探何授額頭的溫度,發現燒還沒有退下來,隨口問了一句:「你今天到底去那裡幹嗎?」

    何授昏得一塌糊塗,於是順口就把實話說出來了,「網上說那裡是gay吧,我想……去找人過夜。」

    何授第二天醒來,覺得頭痛欲裂,蓋了幾層厚厚的被子,熱出了一身汗。掙扎著爬起來的時候,看到自己躺在陌生的房間、陌生的床上,看著瘋狂而張揚的天花板壁畫,嘴都合不攏了。伸手在臉上捏了一下,似乎有點痛──不是夢?何授疑惑地想著,看到門口一個頎長的身影站在那裡,黑色的西裝褲,白色的襯衫,何授迷迷糊糊地想:這人長得挺帥的,而且挺眼熟。

    何授迷迷糊糊地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那人挺不耐煩地說:「你他媽的不記得我了是不是?」何授想了想,看了看自己露出來的光裸的肌膚,還有一股淡淡的紅酒味,終於想起害得自己慘到姥姥家去的那個男人,臉一下子就慘白了。何授很緊張地從床上爬起來,在床邊站直,何授說:「對……對不起。我怎麽……怎麽在這裡?」蘇陌饒有興味地看著這個一臉惶恐的男人,說:「現在挺老實的嘛,昨天倒是大吵大嚷的……」何授的臉更加慘白,額角幾乎都是冷汗。何授搖晃了一下身子,強打精神地問:「我……我昨天做了什麽冒犯的事嗎?」

    蘇陌開始覺得他這種怯弱的態度挺好玩的,聽多了又覺得不耐煩,走前幾步要去拉何授,何授似是觸電般甩開了,整個人站得筆直筆直的,像是避瘟神一樣躲到牆角。蘇陌不耐煩地嚷嚷:「你躲什麽躲!我他媽還沒跟你計較什麽呢!」何授慘笑著躬了身子,老老實實地道歉:「對不起,真的對不起,那件事,我不知道那裡是不能去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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