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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0:55:26 作者: 晴空藍兮
承影站在沙發前面,有好幾次都想伸手將他推醒,但最終還是忍住了。在這樣光線明亮的環境裡,她才發現自己之前看到的前不是錯覺,二十多天沒見,他是真的清瘦了些,眉宇間有掩飾不住的倦意。她靜靜地看了一會兒,轉身回臥室里抱了床新被子出來,小心翼翼地給他蓋上,然後又去並了燈。
這一晚,承影睡得並不安穩,甚至有輕微失眠的跡象。她在床上翻來覆去很久,後來好不容易迷糊了一會兒,又突然清醒過來。
凌晨時分,她在黑暗中摸索著走出去。她刻意放輕了腳步,明明在自己家裡,卻搞得好像做賊似的。
借著客廳窗外透進來的一點月光,能看見睡在沙發上的那人的輪廓。不知道他中途什麼時候醒過,因為他的風衣就那樣隨意地扔在地板上,而他整個人也換了個相對舒適的睡姿,側臥在沙發上。
承影靠在臥室的門框邊,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隨後才突然想起來,自己出來的目的只是為了倒杯水喝。
她暗暗罵了自己一句,快步穿過客廳走到廚房。拿水杯的時候。她不小心弄出了一些輕微的響動,但是發現沈池並沒有被吵醒。
她心裡隱約有點奇怪,但又說不上來原因,或許是在潛意識中認為沈池本應該是個十分警醒的人。
她原本已經一邊喝水一邊走進臥室了,結果卻又鬼使神差般地折返回來。她停在沙發前,猶豫了片刻,到底還是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額頭。
果然熱得發燙。
她很快就將他弄醒,說:「你發燒了。」她把這一切歸於自己的本能,否則這樣大半夜的,屋子裡又暗,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察覺他有任何異樣的。
沈池的神智似乎不算太清醒,只是極低地「嗯」了聲,便又重新閉上眼睛。
她起身,果斷地打開頂燈的開關。
燈光將她的臉映襯得有些虛弱蒼白,而他仿佛有些不耐煩,微微皺了皺眉:「關掉。」
她不得不再次提醒他:「你在發燒。」
「沒關係。」他的嗓聲低啞,可語氣卻似乎真的不怎麼在乎。
她忽然覺得可氣又可笑,但是沒辦法和一個病人計較,只能下意識地軟下聲音:「去醫院好不好?」
「不用。」這一次他拒絕得更加乾脆。
能看得出來,他明明已經很難受,呼吸急促沉重,胸口起伏得厲害,而額角也冒著虛汗,可他就這樣側躺在沙發上堅決不肯動一動,就連眼睛都不肯睜開。
最後承影沒有辦法,只能一言不發地去翻急救藥箱。
醫用酒精、棉簽、感冒藥、退燒藥、消炎藥……家裡的東西倒是很齊全,可她還不知道是什麼引起的發燒。
這是她頭一次不懂得要如何對症下藥,說出去恐怕會被同事們笑死吧。
她只好再度蹲下身來問:「先吃粒退燒藥好不好?」說完才發現自己太過溫柔,簡直比上班時對待最難纏的病人還要耐心。
幸好這一次沈池十分配合,睜開眼睛,就著她手把溫水和藥片一起吞下去。
其實她有點懷疑是他的傷口發炎了,但在這種情況下,又不好隨意移動他脫衣服察看。結果反倒是沈池自己說:「家裡有沒有消炎藥?」
「有。」證實了心中的猜想,她立刻又找了兩粒消炎藥餵他吃下去,然後趨勢提出來:「讓我看看你背後的傷。」
他其實已經醒了,只是因為高燒精力不濟,臉色看上去差得一塌糊塗,但是那雙眼睛卻反倒又深又亮,目光從她臉上掠過,隱隱有著莫名的情緒在浮動。
那種心跳忙亂的感覺再度侵襲而來,她不敢與他對視,只好下意為地錯開視線,說:「我先扶你起來。」
最後他在她的攙扶下坐起身,其間大概是牽動了傷處,只聽見他極低地哼了一聲。她皺眉:「拖著這樣的身體,還到外亂跑做什麼?」
他沒做聲,只是神色坦然地在她的協助下脫掉衣服。
傷口露出來,卻令承影微微駭然。
她不知道自己以前有沒有處理過類似的傷患,但還是憑著本能問:「這是槍傷?」
很顯然,子彈已經取出來了,似乎前期的擴創和引流清理做理也不錯,只是如今fèng合的地方明顯裂開了。
沈池若有若無地低「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她的手指有些發涼,胸腔里仿佛也是冷的,一顆心不禁往下沉了沉……許多猜測和念頭如同得到證實一般正在蜂擁而出,堵得好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為了鎮定情緒,她借著翻找藥箱的機會避到一邊,狠狠地做了幾個深呼吸讓自己平靜下來,然後才拿著工具回來。
沈池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視線又落到了她的手上,居然還有心情說笑:「你這裡的配置還真是齊全,可以開個私家診所了。」
「醫院配發的,職工福利。」她的臉上沒什麼表情,很快繞到他身後,沾了酒精的棉球停在半空中,她才發現自己的動作有些猶豫,「我這裡什麼都有,唯獨沒有麻醉劑。」
「好。」沈池點點頭。
在酒精接觸到傷口的那一刻,承影明顯感覺到沈池的身體劇烈地震動了一下。那樣巨大的痛楚,竟然仿佛會被傳遞一般,害得她的手也跟著莫名的抖了抖。
她的另一隻手原本正扶在他的右肩上,此時也條件反she般地微微扣緊,指甲微陷入赤裸的皮膚里。
他低喘了口氣,聲音中卻帶著輕忽的笑意:「怎麼,不忍心了?」
仿佛心思被人看穿,她可不想承認,於是惱火地定了定神,不帶任何感情地回應:「我是在等你適應疼痛。」
說完這句話,她再沒有任何遲疑,迅速拿起針線開始fèng合。
針尖穿過皮肉,新鮮的血液隨著她的動作再一次湧出來,而沈池竟然全程一聲不吭。他十指緊扣在沙發邊沿,身體僵硬著硬生生地承受痛楚,卻又似乎完全放心地將自己最虛弱的一面暴露在她面前,任由她擺布。
承影站在他背後,從頭到尾無法看見他臉上的表情,只能見到那微垂的後頸上浮起一層又一層的冷汗,將黑色的短髮打得濡濕。
最後終於收線,她才發現自己的掌心也是又濕又涼,銀針滑膩得幾乎拿捏不住。她忍不住重重喘了口氣,順勢跪坐在沙發上。
沈池閉上眼睛略微緩了緩,才轉過身來打量她:「你的臉色看起來很糟糕。」
她仍舊氣息不穩,卻似乎沒有心思理會他的調侃,只是微微皺起眉看向他:「以前我是不是也為你做過類似的事情?」
其實此刻沈池身上已經被冷汗浸透,臉上幾乎沒有任何血色,整個人也疲憊不堪,但聽她這樣講完,他下一刻便抬手握住她的肩,沉聲急問:「你是不是記起什麼了?」
「沒有。」她閉了閉眼睛,「只是剛才有很模糊的印象……」隨即就發現他在情急之下用了右手在握她,不禁拉下他的手,又急忙站起來去察看傷口:「……你別亂動,要是傷口再裂開,我可沒本事再替你fèng一次。」
他卻恍若未聞,只是牢牢盯著她:「大約在十幾年前,你幫我處理過一次刀傷。」
「十幾年前?」她愣住,是因為著實沒想到,「我和你……我人認識了這麼久嗎?」
「是很久。」他若有若無地笑笑,仿佛終於扛不住這巨大的疲憊感,靠在扶手邊半合上眼睛,聲音沉啞。
折騰了大半夜,承影也感到有點脫力。剛才替他fèng合完,其實她的手腳都在發軟。作為一名外科醫生,這恐怕是她唯一一次這樣艱難地完成fèng針這種小事吧。
她這會兒好不容易緩過來了,才起身拿了條乾淨的毛巾替沈池擦掉身上的汗水,然後說:「如果改天你有空,我想聽聽以前的事。」
倘若她在十幾歲的時候就和他認識,那麼有些事情倒也不難解釋了。
比如,為什麼在上海初見時就有熟悉的感覺。
又比如,為只有他才會喚醒自己零星而又模糊的記憶。
沈池穿上衣服,重新躺了下來,應了聲:「好。」
在返回臥室之前,她又停下來問:「明天你想吃什麼?」
「隨便。」他抬眼看她,「為什麼突然變得這麼好心?」
她愣了愣,其實就連自己也沒弄明白,居然就這樣稀里糊塗地將他留了下來,而且還主動自覺地包了他明天的伙食。
「照顧病人是醫生和天職。」她儘量掩飾住複雜的心情,不以為意地說,「不過如果你明天退燒了,我就可以不用管你了。所以,祝你儘快痊癒。」
她說完轉身走出兩步,才聽見身後傳來聲音:「前段時間,每當我以為我們之間終於可以前進一點的時候,你就用自己的身體語言告訴我,其實你仍然在手在排斥。幸好,今晚不會再這樣了。真希望這不是曇花一現。」
他的聲音很淡,聽不出是認真的抑或是開玩笑,而她只是停在原地沒有回頭,半晌後才沉默地走進臥室。
然而不得不承認的是,沈池的體力和復原能力實在一流。等到第二天早上承影起床,就發現他早已神清氣慡地坐在沙發上看報紙,好像那個半夜發高燒又fèng針的人根本不是他。
「早。」他抬眼看了看她,很快就又把注意力放回到晨報新聞上。
承影覺得自己一定是睡眠不足,所以腦子才會這樣不好使:「這報紙是從哪兒來的?」她記得自己從來沒有訂閱報紙的習慣。
「對門鄰居送的。」
「對門?」她還是反應不過來。
「我早上出去了一趟,回來的時候正好遇見對面鄰居在取報紙,然後那個阿姨就送了一份給我看。」他把手上的報紙抖了抖,又翻過一頁,終於肯分出一點目光給她,「你今天不用上班?」
「輪休。」
承影一邊用手梳理頭髮,一邊走到茶几旁,把昨晚自己隨手扔在那裡的大門鑰匙收起來,順便瞪了他一眼。
既然出去了,為什麼還要回來?而且,看樣子他十分「自覺」,走的時候還不忘帶上她的鑰匙,不然哪裡還能進得來?
早餐是清粥配小菜,承影從冰箱裡取了一袋速凍饅頭,放進蒸鍋里去熱。其實她不了解沈池的飲食習慣,剛從上海回來的那段時間,雖然住在一起,但平時就連碰面的機會都很少,更別提共進早餐這麼溫馨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