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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0:55:26 作者: 晴空藍兮
    但她無所謂,反正這些人對她來講,通通成了陌生人。

    院長親自出面和她談話,想要了解前因後果,可她實在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最後院長決定:「這樣吧,如果你覺得自己的狀態已經調整好了,那麼過完年就來上班。不過因為你目前情況特殊,暫時不能安排你上手術台了,就先做做文書工作,先熟悉一下環境,怎麼樣?」

    她點頭。

    其實只要有份正式工作,不至於讓她整天無所事事就足夠了。

    畢竟當初是在執行公務的途中出的意外,醫院對她相當照顧。除了讓她將之前住院看病的單據拿回來報銷之外,還特許了她三個月的緩衝期。在這段時間裡,她的工作內容和工作時間都相對寬鬆。

    恢復上班之後,倒是有許多同事主動找她噓寒問暖,午餐時間全都圍在她身邊,聊些輕鬆的話題活躍氣氛。科室里還特意為她組織了一場歡迎晚宴,因為天寒地凍,空氣又cháo濕,一群人不約而同決定去吃火鍋,然後是唱K。

    同事在人聲喧鬧的KTV包廂里告訴她:「這是我們科的慣例,娛樂一條龍,你還記得嗎?」

    她笑著搖搖頭,拿起一小聽啤酒喝了口,「不過,總有一天會記起來的。」

    「你態度不錯,積極樂觀!」同事拿酒瓶與她碰了碰,真誠地說:「歡迎歸隊!」

    因為高興,她喝得有點醉了。

    到最後散場的時候,也不記得是誰去埋的單,又是誰將她拉到KTV的大門外。

    深夜裡寒風凜冽,像刀子一樣帶著cháo濕的水汽只往骨頭裡鑽,颳得人全身都疼。她醉眼朦朧,遠遠看過去,路邊的燈火像是被放大的明珠,綴成一串一串,帶著模糊的七彩光暈,正在緩緩流動。

    有人在旁邊問:「小晏,你住哪兒?要不要送送你?」

    她搖了搖頭,忽然覺得一陣暈眩,又仿佛是胃裡翻湧,強行壓下那股難受的感覺,才開口說:「不用,我自己走回去。」

    「這麼晚了,你一個女孩子多不安全。」同事很堅持,「或者,打個電話讓你老公來接?」

    科里人人都知道她早就結婚了,卻沒有人見過她的另一半。她仍是搖頭,態度比剛才更加堅決了:「沒事,不用了。」

    可是話音剛落,便感覺有人走到近前。

    她只覺得昏沉沉的,看東西有些吃力,動作慢半拍地轉過頭去,還沒等她看清楚對方的樣子,左手就被牢牢握住了。

    清冽的男聲穿過寒風,鑽進她的耳朵里,卻似乎是在對著其他同事說話:「……我是來接她回家的,多謝各位的照應。」

    他的手指有點涼,又或許是她身上太熱了,酒精加快了血液竄行的速度,讓她渾身發燙,仿佛心臟都快負荷不了,正一下一下猛烈撞擊著胸腔。

    在這種情況下,她根本無暇顧及其他,全身的器官都變得遲鈍,就連思維也遲鈍了。但她心裡清楚,身旁的這個人是沈池。

    她懶得掙扎,就這樣整隻手貼在他的掌心上,任由他帶著自己步履不穩地坐進車裡去。

    其實她並沒有真的喝醉,只是稍微過量了些,整個人處於一種混沌的狀態里。

    車廂里開著暖氣,混合著真皮內飾的特殊氣味,加重了胃裡的不適感。她微微合上眼睛,伸出手去胡亂摸索著電動開關。

    「你在找什麼?」沈池的聲音從左側傳過來。

    其實她沒注意到,自己的一隻手仍被他握在掌心裡。她不舒服,連聲音都顯得很輕微:「……我喘不過氣。」

    兩秒鐘之後,后座的車窗降下少許。

    冷空氣倏地灌進來,她像窒息已久的人重獲氧氣一般,本能地朝窗邊湊近了一些,閉著眼睛貪婪地呼吸。

    車子已經悄無聲息地駛上主幹道。

    馬路兩側燈火璀璨,遠遠近近的光點撲閃在她的臉上,幻出一片交錯曖昧的光影。

    她此刻像極了慵懶的小動物,仿佛剛出生,半蜷縮在寬大的座椅里,面色泛著極淺的粉紅,明艷的嘴唇微微張開,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

    一動不動,大約是睡著了。

    沈池的目光不自覺地柔和下來,就這樣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才伸手升上車窗。

    可是她很快就察覺了,皺著眉頭抗議:「……能不能給我一點新鮮空氣?」

    他覺得好笑,唇角微揚,「你這樣會感冒的。」

    她仍舊不肯睜開眼睛,只嘟囔一聲:「我不管。」

    她的聲音很輕,但是在這樣安靜的空間裡,他到底還是聽清了。下一刻,他輕笑了聲。

    自從重逢以來,這恐怕是她唯一一次卸下了所有的防備,在他面前表露出這幅撒嬌甚至有些無賴的樣子來。

    這樣子的晏承影,哪怕是在過去,也是很少見的。

    他傾身過去將羊絨圍巾從她脖子上取下來,問:「這樣會不會好一點?」

    其實她酒意上涌,車裡又是這樣的舒適平穩,真的就快要睡著了,所以只是懶懶地點點頭,就連聲音都吝嗇發出來。

    在迷迷糊糊中,她懷疑自己產生了某種錯覺,不然為什麼沈池語氣聽起來竟會這樣的低沉緩和,甚至……帶著她從來沒見識過的溫柔。

    她睡了一路,又或許只有一小會兒,車子停下之後被人半扶半抱著走出來,這才發覺已經到了公寓樓下。

    「謝謝。」她本想自己上樓,結果沈池不由分說,握住她的手穿過玻璃大門直接進了電梯。

    還是一樣專橫霸道,她跌跌撞撞地跟上去,更加相信車裡的一切都只是一場幻覺。

    進了屋,他說:「先去洗個澡。」

    「不想動。」她趴在沙發扶手上,「你不用管我。」

    結果客廳里果真安靜了片刻,她還以為他走了,可是下一秒就有聲音從頭頂上方傳來:「起來把這個喝掉。」

    是蜂蜜水,她很詫異,他居然對這裡的物品擺設瞭若指掌。

    「你是不是趁我不在的時候偷偷進來過?」她一邊喝水一邊面無表情地問。

    沈池淡淡地瞥她一眼,「你喝醉的時候比較有幽默感。」

    「謝謝誇獎。」她喝得很慢,心裡想著他什麼時候才會離開。可是等她將整整一玻璃杯的蜂蜜水都喝完了,他仍然坐在對面沒起身。

    這間公寓並不是太大,沒有飯廳和客廳的區別。沈池此刻就坐在餐桌前的椅子上,一條修長的手臂微微屈起,手肘撐在桌邊,勻長的食指和中指夾著一根沒有點燃的香菸,正看似漫不經心地把玩著。

    她看了看他,心裡不得不承認,這個男人就連這樣隨意坐著,姿態也好看得過分。

    她向來不太關注男人的容貌,想林連城那樣出色的長相,落在她眼裡也最多只是半開玩笑地調侃一句:「沒想到我從小艷福不淺,居然有你這樣的青梅竹馬。」

    她記得當時林連城笑得十分無奈:「真是難得,你過去可從沒誇獎過我。」

    「真的嗎?」她釋然,看來就算失憶了,秉性卻沒有改變。

    可是沈池是個例外。

    他的五官英俊得近乎犀利,在很多時候,她甚至都在刻意迴避去直視他,只因為那雙神郁幽暗的眼睛,仿佛多看一會兒便會被吸進去一般,讓人沉溺其中無法自拔。

    這種莫名熟悉的感覺,恍如穿過遙遠的時空一陣陣洶湧襲來,擾得她心神不寧,卻又無所適從。

    也只有在這種時候,她才會忍不住想要勉強自己去回憶那些丟失掉的片段,才會意識到那些片斷或許太過重要了,是遺失不得的。

    這幾個月以來,當她好不容易學會隨遇而安之後,只有這個男人,能夠輕易地打亂她的信念和步調,讓她不得不去為難自己做一件暫時無能為力的事情。

    所以她討厭這種感覺,而他偏偏又很少給她好臉色,讓她更加覺得不值得。

    放下水杯,承影暗自穩定了一下心緒,若無其事地說:「我想休息了。」她故意微微錯開視線,語氣也有些僵硬。

    那個醉眼朦朧嬌憨可愛的女人已經消失了。

    沈池眉梢微動,下一刻便站起來:「雖然你喝醉之後比較可愛,但以後最好還是少喝點酒。」

    這是什麼意思?

    她抬起眼睛看他:「謝謝你的誇獎和關心。」

    他笑了聲:「你今晚可真是有禮貌。」

    「我也覺得你今晚有點不同。」她脫口而出,但是很快就後悔了。

    果然,沈池微微頓住腳步,視線斜過來,尾音上揚著輕聲「哦」了一句,似乎對這個說法很感興趣:「哪裡不同了?」

    她看他堪堪停在門口,簡直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頭,還真是禍從口出。

    承影在心裡盤算著如何回答才能儘快將這男人打發走,有些話到了嘴邊溜了溜,終於還是說出來:「至少態度比以前稍微好了一點。」

    他卻微微眯起眼睛,似乎覺得好笑:「難道我對你的態度一直很糟糕?」

    「難道不是嗎?」她開始懷疑到底是誰失憶了。

    他不置可否地笑了聲,突然問:「這個周末有沒有空?」

    「幹嗎?」

    「陪我打球。」他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而她也應得很自然:「這種天氣,打什麼球?」

    「到時候再說。」他打開門,臨走之前又加了句:「你最近還有沒有做噩夢?」

    「沒有。」

    他微微動了動唇角,笑意並不明顯:「看來之前所謂的壓力,真是我給你的?」

    她也笑,故意認同:「誰說不是呢?」

    不過短短几個小時之後,她就再也笑不出來了,因為她再度睡得不安穩起來。

    凌晨急喘著清醒的時候,她幾乎要懷疑沈池臨走時的那句話是故意的,大約是為了報復她毫不客氣的逐客令。

    就因為他突然提起,導致她又開始做夢,依舊是那些零散的片斷,夢裡詭異的氣氛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她恨得牙痒痒,伸手去摸床頭的開關,結果發現居然停電了。

    三更半夜,只有極其微弱的光亮穿過窗簾透進來。倘若是平時倒還好,偏偏是這樣的雨天,似乎更是加重了黑暗。

    窗外是朦朧淅瀝的雨水聲,她躺在床上徹底睡不著了,手機上顯示的是凌晨兩點五十分。漫漫長夜,竟然連個打發時間的方法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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