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頁

2023-09-28 00:55:26 作者: 晴空藍兮
    夕陽從林立的高樓間緩慢沉墜下去,最後一縷冰涼的日光落在深色的車窗邊,泛起極淺的金輝。

    她一路上幾乎沒怎麼開過口,這時候才突然問:「這玻璃,是防彈的?」說話的時候仍舊偏著臉,似乎在看窗外的風景。

    其實這個問題,她過去從沒關注過。

    隔了一會兒,右手邊才傳來一聲極簡單的回應:「嗯。」

    她微抿著唇角,開始繼續保持沉默。

    晚飯過後,天已經完全黑了,下午才短暫停歇的那場秋雨,不知何時又淅淅瀝瀝地落了下來。

    幫傭的阿姨收拾好碗筷,又從廚房裡端出剛剛沖泡好的西湖龍井,茶香很快氤氳在客廳里。承影象徵性地喝了兩口,便一言不發地獨自上樓去洗澡。

    她走後,陳南就在沙發邊坐下來,問:「我們什麼時候動身離開這裡?」

    「明天。」沈池點了支煙,夾著香菸的那隻手隨意地搭在沙發靠背上,目光在樓梯口停了一下,才轉回來說:「到蘇州之後,你去訂兩張機票,行程結束後我會帶承影坐飛機回雲海。」

    陳南顯然有些吃驚。

    他繼續說:「你和其他人照舊開車回去,不用跟。」

    「可是這樣不太妥當。」

    沈池抽了兩口煙,淡白的煙霧後面神色平淡:「沒關係。」

    陳南還想繼續勸說,這時候,就有人拿著手機快步走了過來。

    那是沈池的手機,電話已經被接通。對方一聽見沈池的聲音,就立刻操著流利的美式英語說:「沈,有件事恐怕不得不第一時間通知你……」

    承影在浴室里快速地沖了個澡,她特意調高水溫,很快便驅散了周身cháo濕冰涼的氣息。

    出來的時候,才發現臥室的窗簾和窗戶均敞開著,細密的雨水順著涼風飄進來,已經沾濕了窗邊的一小塊地板。

    承影拿毛巾隨意包裹住濕漉漉的頭髮,走過去關窗戶。

    就在這個時候,外面傳來一陣又急又快的腳步聲,似乎是有人正大步走上樓梯,又徑直朝著套間這邊過來。她本能地回頭看了一眼,走向窗邊的腳步微微受阻,下一秒,臥室的門板便被撞開了。

    男人的步子很大,表情冰冷肅殺,她有些莫名其妙,怔了一下才一邊扣住頭髮上的毛巾,一邊去關窗子。

    「承影!」沈池出聲的同時,人也極快地趕到她跟前,伸出手一把將她拽住。

    承影猝不及防,只感覺被一股突如其來的巨大力量拖住,整個人從窗邊擦過,身體失去平衡,然後就被撲倒在地板上。

    幾乎是同一時間,一聲極響的爆裂聲,在耳邊炸開。伴隨著一同到來的,是如水銀般自窗台上傾瀉下來的玻璃碎片。

    她只裹著一件浴袍,小腿光裸在外頭,零星的碎玻璃從皮膚上划過,很快就有冰冷的刺痛感傳過來。

    然而,剛才那一聲爆裂聲響似乎只是個前奏,因為只隔了短短几秒鐘,密集如雨的槍聲便開始在臥室里迅速激盪。

    子彈擦過空氣激起層層氣流,冷風夾帶著雨水飄進來,令薄紗般的窗簾瘋狂翻卷。

    屋內早已是漆黑一片。

    原本熾亮的頂燈在沈池衝過來的那個瞬間,就已經被他操縱遙控滅掉了。

    承影被按倒在地,本能地側過臉,臉頰緊緊貼在溫涼的地板上,視線所及是黑黢黢的床底,幾乎無法辯清眼前的情況。可是那些零亂綿密的槍聲卻一刻都沒停止過,每一下都仿佛堪堪從耳邊滑過。

    她的身體不禁僵硬,緊張得連呼吸都快凝滯,腿上的疼痛在巨大的精神壓力下已經感受不到了。這時候只聽見那道低沉的嗓音,在她頭頂安撫道:「……別怕。」

    沈池的聲音又涼又低,卻很穩定,她張了張嘴,嗓子似乎被堵住,一個音節都發不出來。而他說完這句之後便不再作聲。他的身體幾乎完全將她覆住,襯衣柔軟的質地貼在她臉上,隔著單薄的布料,她能聽見他胸腔里強而有力的心跳聲。

    時間的長度在猛烈的槍火中被無限拉伸,大約不過短短几十秒鐘,可她卻仿佛經歷煎熬了幾個漫長的世紀。

    很快就有保鏢端著消音武器衝進臥室,展開凌厲的反狙擊,而樓下屋前屋後也迅速啟動了防禦和反擊模式,用最集中的火力清除危機,維護著樓內的安全。

    濃烈的硝煙味在暗室里瀰漫,最後一切終於漸漸停歇下來,重新歸於平靜。

    前後不過兩三分鐘。

    有人將頂燈重新打開,紛亂的腳步聲踏過一地彈殼,向窗邊靠近。

    突如其來的光線讓承影下意識地閉起眼睛迴避,而之前一直壓在身上的重量也消失了。

    沈池側過身體,從床上拉了一條絲被,輕輕地將她的身子包覆住,然後才扶著她的肩膀起來。

    陳南手裡拎著狙擊槍,走到窗前,半蹲下來察看,沉聲問:「沒事吧?」視線很快就落在沈池的肩頭。

    承影坐起來,耳邊嗡嗡直響,整個人猶自有些暈眩,卻也在第一時間看見了----沈池的右肩竟然受了傷,此時淺白色的棉質襯衫已被鮮血浸濕了一大片。

    「沒事,只是子彈擦傷。」沈池輕描淡寫地說,目光卻一直停留在懷中女人的身上,在確定她只有小腿被碎玻璃劃破幾道淺口子之後,這才站起身,叫了隨行的醫生進來。

    醫生在替承影消毒上藥的時候,沈池就一直沉默地站立在旁邊。

    她坐在床尾,微微抬高了腿,任由醫生擺弄,臉上卻有掩飾不住的擔憂:「我覺得應該先處理你的槍傷才對。」

    他不知在想些什麼,過了兩秒鐘才回過神,之前微微蹙攏的眉心刻意舒展開來,淡聲說:「沒關係。」就好像這種傷對他來講根本不算什麼。

    可是,直到她這邊處理妥當了,他卻堅持不肯讓她再看,而是帶著醫生去了隔壁房間。

    「聽話,」離開之前,他居高臨下站在她面前,用沒受傷的那隻手順著她cháo濕的長髮輕輕摸了摸,「我還有點事情要做,你先休息一下。」

    這是位於三樓的另一個套間,格局和之前住的那間幾乎一模一樣。

    承影心有餘悸,不敢再靠近窗戶,窗簾也被拉攏得密密實實,一絲fèng隙都不留。

    其實,她平時睡覺就不習慣開窗,因為怕吵。而今天,完全只是一個意外。大概是幫傭的阿姨下午打掃了房間,順手開了窗戶通風,卻忘記去關了。

    而半個小時之前的那場突來的襲擊,則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和真正的槍林彈雨靠得如此之近。而距離死亡,或許也僅有一步之遙。

    倘若不是沈池在千鈞一髮的時刻趕到跟前護住她,倘若當時她再往窗口多靠近一步,那么子彈會不會在擊穿玻璃之後緊接著貫穿她的身體?

    就在今天下午,她才不得不面對這個複雜黑暗的世界,可到了晚上,她就已經一腳踏了進去。

    雖然,這一切都並非出於自願。

    沒過多久,門板便被敲響,陳南走進來說:「他讓我過來陪著你。」

    承影靠在床頭,兀自有些失神,隔了一會兒才問:「他的傷,真的沒關係嗎?」

    「嗯,已經處理過了。倒是你自己,」 陳南挑了一張面對著床的單人沙發坐下來,神色難得嚴肅凝重, 「是不是被嚇到了?」

    現在回想起來,心臟仍會狂跳不止,可她不想談這些,只是勉強露出一個笑容,反問道:「你的槍法很準?」

    在硝煙中拿著槍的陳南,她今晚也是第一次見到,那是另一種形象,仿似完全陌生。

    陳南似乎想了一下,笑得輕鬆:「還不錯,不過比他差一點。」他微微停頓,看著她,「不過因為要護著你,像今天這種情形,他是頭一回連槍都沒去碰一下。」

    因為她當時驚慌失措,因為在千鈞一髮的緊急關頭只能用身體保護她,所以他甚至放棄了還擊。

    「我知道。」她聽見自己用遊絲般的聲音回應著陳南,在沉默片刻之後,才抬起眼睛,直直地看向這個被沈池視為心腹的男人,「……可是我好像沒辦法接受,怎麼辦?」

    這句話很突兀,陳南聽完不禁微微一怔,但很快就明白過來了。他自小跟在沈池身邊,多少沾染了沈池的脾性,平時做得多說得少,而外頭那些女人也都不過是露水關係,從不需要他花費心思去哄著,所以實在也沒有安慰人的經驗。

    如今面對著承影,他只能努力組織著恰當的措辭,希望能夠達到安撫的效果,「……你第一次經歷這種事情,難免還習慣不了。不過……今天的事應該只是一次意外而已,畢竟你看,你和他結婚這幾年。不是一直都過得很平靜嗎?」

    「真的只是個意外?」她無意識地重複這句話,眼裡卻充滿了懷疑。

    「只是意外。」門邊突然傳來一個聲音。

    沈池不知是何時進來的,他沖陳南比了個手勢,後者如釋重負立刻起身離開。就在錯身而過的時候,陳南才無聲地用口型告知他,房裡這個女人的情緒正十分不穩定。

    陳南走的時候,順手將門帶上了。

    四五十平的臥室里,瞬間安靜下來。借著暖意融融的燈光,承影注意到他已經換了件乾淨的襯衫,袖口隨意卷到手肘上,肩膀上經過處理的槍傷被衣料覆蓋住,幾乎看不出來。

    他走到床邊,看著她仍有些蒼白的臉,不禁微微皺眉,低聲說:「剛才嚇到你了。」

    不同於陳南的詢問,沈池用的是一種肯定的句式和語氣,恰恰戳中她心頭的想法。她不自覺地一下子收緊了手指,抿著嘴唇卻不作聲。

    晚上八九點鐘的光景,隔著厚重的窗簾,隱約可以聽見外面又急又密的雨聲。

    他一時間並沒有坐下來,而是維持著站立的姿勢,垂下眼睛看她,仿佛陷入了短暫的沉思,沉默了片刻後才說:「抱歉。」

    她愣了愣,抬起頭。

    自從十六歲認識他至今,這麼多年來,他是頭一回對她說出這兩個字。

    她很詫異。

    因為在此之前她從沒想過,會有什麼樣的理由,需要她的男人對她說這兩個字。

    她微微仰著臉,對上他的眼睛試圖看清他此刻的情緒。然而,那雙眼底仿佛籠罩著濃郁的墨色,又深又暗,她在那裡面看不見一絲光亮。

    他凝視她的樣子難得有幾分嚴肅,語調微沉:「我沒預料到,有一天會讓你經歷這種事情。」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