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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0:55:26 作者: 晴空藍兮
    話一出口,才發覺有些不對勁。果然,就只見到那雙漆墨雋秀的眼睛望過來,目光里隱約帶著深意,以及一星半點的笑意。

    車裡的隔屏早已經放了下來,不會有第三個人知曉他們之間的交流。承影哭笑不得,忍不住拿手去拍他:「不要想歪了好不好?」

    「我想什麼了?」沈池順勢將她的手指握住,放在自己腿上,笑得雲淡風輕,「晚上想吃什麼?」

    話題轉換得倒快。她想了想:「當然是當地的特色。」

    「比如說?」

    「……菱角。這個季節的菱角,應該是最好吃的了。」

    說是夜宿Z市,但其實進入市區之後,車子又開了近一個小時才終於到達目的地。

    住的並非酒店,而是一棟五層小樓,地理位置幽靜,風格則是當地最常見的那種私宅,甚至自帶著一片院落。他們到的時候天已經黑了,看不清院子裡種的是什麼花。

    「你在這邊有房產,而且還有專人日常打理?」整棟房子乾淨整潔的程度讓承影不禁有些吃驚。

    可是更加令她沒想到的是,人還沒安頓下來,竟然很快就有新鮮菱角送過來。

    「你是什麼時候讓人去買的?我居然都不知道。」

    這整個旅途中,他幾乎都在她身邊,就連電話都沒打過。

    沈池脫下外套隨手扔到沙發上,不答反問:「你沒打算就拿這些當晚飯吧?」

    可是她已經迫不及待地坐在茶几邊動手剝菱角了。

    本地的南湖菱,其實並沒有角,剝去幾近翠綠的外皮,露出的是圓滑鮮嫩的菱肉。她遞了一顆剝好的給他,說:「你嘗嘗。」

    沈池對這些食物本沒有太大興趣,但看她一臉滿足興奮的模樣,到底不忍心掃興,於是走過去,就著她的手咬了一口。

    「我小時候最愛吃這個。」她將剩下的一半扔進嘴裡,又伸手從盤子裡拿了一顆,剝皮的動作麻利流暢,回憶道:「那時候還在家鄉念小學,每到這個季節,我父親就會托人從Z市買一些回去,給我當零食。可是不管他買多少,都會很快地被我通通消滅掉。」

    「除了這個之外,還有什麼相吃的?」沈池索性也在旁邊坐了下來。

    此時此刻的她,明顯興致高昂,專心致志地做著這件事,竟然像個心愿得償的小孩子,眼神里光華流轉,純淨簡單得讓人不可思議。從認識至今,他帶她吃過的好東西並不少,可也從沒見過她這樣。

    沈池看著她,一瞬間仿佛時光倒轉,退回到十餘年前。

    又或者更早,早到她真正還只是個孩子的時候。

    那是幼年時代的晏承影。

    其實這麼許多年來,偶爾他也會想,幼年時代的她會是什麼樣子的?別的女孩子都喜歡將以前的相片翻出來給男友或老公看,可唯獨她,似乎並不怎麼照相,留下來可供回憶的影像資料實在不多。

    剛結婚那會兒,她曾經拿了學生時代的各種畢業照給他看,密密麻麻的人群中,辨認起來頗為費勁。

    所以,有時候他總會覺得缺失了什麼,也錯過了什麼。在他的人生中,面對著這個女人,總有些不完滿的遺憾。

    沒過多久便有人進來通知開飯,他擺擺手,示意那人離開,卻並沒有催促她,而是從後面摸了摸她的頭髮。她的長髮上仿佛沾染了江南的煙雨氣息,觸手涼滑,帶著若有若無的香味,鬢角邊的肌膚細膩瓷白,在客廳的燈下泛著如玉般的幽幽光澤。

    目光落在那張安靜美好的臉上,他心中不禁微微一動,倒真的像是在對待孩子一般,似乎有些失笑:「照你這樣的吃法,恐怕我得再叫人多買些回來才行。」

    屋外夜色瀰漫,他的聲音低沉柔軟,承影停下來微微轉過頭看他,眨了眨眼睛:「你的語氣,聽起來像是在哄小朋友。」

    他不置可否,只是很快微眯起眼角,帶著笑意的臉逼近她,冰涼的薄荷氣息擦著她的耳畔,「我可從來不會和小朋友做這種事……」說完便在她的耳垂上輕輕啃噬了一下。

    他太清楚她的敏感地帶,這種近乎挑逗的動作很快就讓她渾身發麻,觸電般的感覺令她差一點跳起來,幸好他並沒打算深入下去,下一刻就退開了,拉著她起身去飯廳。

    或許是因為旅途勞累,又或許是沈池破天荒地沒有折騰她,這一晚,躺在柔軟舒適的大床上,承影睡得格外沉。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才聽見窗外浙瀝的雨聲。秋雨連綿,竟是從半夜開始下起,玻璃上早已蒙著一層水霧。

    她陷在溫軟的被褥中,待思緒清醒之後才猛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很快便將手探到沈池的腰上摸了摸。

    下一秒,手掌就被人反覆住。他的聲音聽起來微微有些低啞,但十分清醒,顯然比她醒得早,「怎麼了?」

    這樣的天氣,又是這樣的床榻。她抬起眼睛去看他,有些擔憂:「舊傷會痛嗎?」

    「有一點。」他笑了聲,「不然你以為昨晚為什麼會放過你?」

    居然還有心情說這些!她覺得既可氣又可笑,準備起來拿藥油,卻被他伸手攬進懷裡,「……陪我再睡一會兒。」

    深雋的眉宇近在咫尺,其間有掩飾不住的淺淡的倦意,她猜想他大概一晚沒睡好,再對比自己,心中竟難得有一絲負疚感,只得老實安靜地讓他摟著,低低地應了聲:「嗯。」

    結果這一覺一直睡到下午才起。

    負責煮飯的阿姨是本地人,做菜手藝十分地道,將飢腸轆轆的承影餵得心滿意足。

    放下碗筷的時候,陳南正領著幾個人從門口走進來,沈池對他交代:「雨停了,等會兒出去轉轉,你們也一起去。」

    「所有人?」

    「一半吧,剩下一半人留在這裡。」

    承影不禁抬眼看了看他。所有人?可是自從離開雲海以來,她所見到的這一路隨行的,最多也只有五個人而已,包括陳南在內,還有四個保鏢。

    不過很顯然,眼前這兩個人的對話中透露的信息顯示,事實上這次跟隨出行的人應該遠遠不只這個數。

    那麼,剩下的那些人,就像是影子,都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卻肯定離得並不遠。

    這讓她不禁回想起許多年前的那趟雲南之旅。真是令人記憶猶新,只因為場面太壯觀了,已經遠遠超出了她當時的認知範圍。

    而這一次,原以為這只是一場普通輕鬆的旅行,所以不需要那樣謹慎。可是如今看來,也只是由明化暗了而已。

    沈池出門的保全工作,幾乎做到了固若金湯、滴水不漏。

    仿佛是看穿了她的疑惑,所以等到陳南帶著人離開後,他出聲解釋:「如果看見太多人跟著,恐怕你會不習慣,玩起來也不能盡興。」

    這倒是實話。這或許是他的生活常態,卻絕對不是她所習慣的。

    「一共來了多少人?」

    「四十幾個。」沈池語氣輕淡,卻說出一個事實:「有時候,我不能僅僅只代表我個人。我的生死,其實是和很多人都連在一起的。」

    這個話題太複雜,又難免有些殘酷,他說完之後,果然見到她很明顯的怔忡了一下。

    這樣的話,原本並不需要解釋給她聽,因為牽涉到安危和死亡,以及整個沈家乃至與沈家有關聯的人和事。

    這其中有一張錯綜複雜的關係網,延伸範圍寬廣,而他則是這張網中的那個最關鍵的結點,一旦從他這裡斷開,一切都將崩裂到不復存在,波及的將是許許多多的人。

    就像那天在機場,沈冰所說的:沈家的男人一旦有了弱點,將會是件十分危險的事。

    只因為這所謂的危險,早已不是他一個人的危險。

    承影仍在發愣,沈池已經離開座位站起來,似乎是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他笑了聲:「好歹也是你的老家,下午你負責帶路。」

    「好。」她又看了看他,才上樓去換衣服。

    儘管已經極力控制,但心情終究還是受到影響。在聽完沈池的那番話後,她無法形容自己的感受,仿佛極端壓抑,又仿佛莫名煩悶,就像是被人突然丟在一個未知的、龐大的世界門口,前面是漆黑一團的景象,她沒有能力去一探究竟,卻又不得不面對它。

    而那團黑暗,正自洶湧滾動,似風暴、似cháo水,隨時準備若將她吞噬。

    走在人流中,明明是那樣熱鬧祥和,腦子裡想的卻是另外一件事。

    她想,四周全是保鏢,明的、暗的,至少有二十個。而他們的存在,只會時刻提醒她,或許還有立場對立的人,也在暗處,伺機而動,卻不知道有多少個。

    這樣的環境,才是她此時此刻真實所處的環境。

    她曾以為自己可以接受,但是就在現在,才突然發覺其實自己並沒有準備好。

    而心中偏又是那樣的清楚,清楚今天沈池給她看到的,僅僅只不過是那個世界裡的冰山一角。

    她突然沒了興致,於是在外面心不在焉地轉了不過一個來小時,便提出要回去。

    「每個城市的市區好像都差不多,沒太大意思,我們走吧。」她說。

    「怎麼了?」,沈池轉過頭來,不動聲色地將她快速打量了一遍,「為什麼一臉不高興的樣子?」

    「有嗎?」她反問,微微抬起眼睛回看他:「我只是沒心情……任何一個正常人在這種環境下逛街,恐怕都不會有心情。」

    她態度不好,臉色和預期都很僵硬,明知道自己是在遷怒,可是似乎也只有這樣,才能稍微舒緩心口那種強大的壓迫感。

    沈池沉默片刻,目光漸漸變得深晦,聲音卻淡下來:「這件事,我以為在出門之前就已經跟你解釋清楚了。」

    是迫不得已?抑或是他早已習慣的常態?可是這些她都接受不了,更適應不了。而他竟然還是這樣一副平靜清冷的表情,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仿佛她只是在無理取鬧而已,好像她根本就不應該有一絲一毫的焦慮或壓抑。

    她站定在市區最熱鬧的一條街道上,四周是喧譁的人聲。無數陌生面孔與自己擦肩而過,而她只是語氣冷淡地堅持說:「我想回去。」

    他也停下來,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最終只說了一個字:「好。」

    這件事就像一個轉折,讓本來愉快輕鬆的旅程突然變得氣氛僵硬凝重起來。

    返程的時候,恰好是傍晚時分,路上車流擁堵,十字路口前的數條車道上都排著長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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