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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0:55:26 作者: 晴空藍兮
沈池回到家,家裡的阿姨立刻上前匯報:「沈太太早上回來的,連飯都沒吃一口,就直接回房睡覺去了。」
「午飯也沒吃?」
「沒有。」阿姨一臉擔憂,「我去叫過了,她說沒胃口。」
沈池輕步上了樓,穿過套間客廳,直接進入臥室。
窗簾沒拉上,下午的日光從一整面落地窗外斜she進來,室內一片光明透亮,可床上的人卻似乎睡得很沉。
他悄無聲息地走過去,這才發現她其實睡得並不安穩。或許是因為一條手臂正壓在胸口上,影響了她的睡眠,那雙秀長的眉微微蹙起,濃密纖長的眼睫正自極輕地顫動。
他低下頭,居高臨下地看了她片刻,才伸出手去輕拍她的臉。
「承影。」他叫她,「醒一醒。」
可她恍若未覺,眉頭鎖得更緊,仿佛猶自陷在那一片未知的夢魘中,抽不了身。
直到這個時候,他才注意到,她的頭髮竟然還是濕的。大約是洗完頭連擦都沒擦就直接睡下了,如今盡數攤在枕頭上,摸上去還帶著明顯的cháo意。
而她睡得極不安穩,似乎正在經歷令人痛苦的夢境。他目光微沉,終於露出一絲擔憂,索性加大了手上的力氣,硬是將她給拍醒了。
承影剛醒過來的時候,人還有些怔忡,一時之間竟分不清自己身在何處。
剛才,她又做了那個夢,夢中仍是黑暗的雨夜,她站在流水淙淙的河邊,墨色的水糙漫上來幾乎卷過雙腳,帶著濕冷滑膩的觸感。雨下得太大,無處可避,她渾身瑟瑟發抖,可是舉目望去,始終看不到第二個人。
「你做噩夢了。」似乎過了好半天,沈池的聲音才終於拉回她的神智。
她用手掌蓋住臉,努力清醒了一下,坐起來說:「不算噩夢。」
類似的場景幾乎每隔一段時間便會在她的夢中出現一次,只不過,在過去的許許多多個日子裡,她多半都是在半夜掙扎著醒來,然後再獨自一人沉默著重新睡去。
有時候他就睡在旁邊,近在咫尺的距離,卻形同陌路。
她起來去浴室稍作整理,又拿電吹風吹乾了頭髮,走出來的時候看見沈池正在講電話。
沈池拿著手機靜靜聽了一會兒,大約是對方問了什麼問題,他才語調平平地回答說:「醫生。」
承影的腳步微頓,向他投去一個探詢的目光。
他側過頭來也看了看她,隔了幾秒之後,又對著電話里的那人說:「她和你從沒見過面,有什麼好聊的。」
他的語氣平淡,稍微有點冷,可是臉上表情卻不像是不耐煩的樣子,講完一句之後便又重新靜下來聽著。這讓承影不禁愈加好奇對方的身份。
她輕步走到近前,微微仰起頭,仔細觀察他的反應。他把目光落在她身上,仿佛有點漫不經心地繼續應付:「……我不認為你和她之間會有共同話題。」
她終於忍不住了,就用口型比了句:是誰?
而沈池大約也正被對方糾纏得沒辦法,索性把手機從耳邊移開,遞給她:「我堂姐,今天剛從菲律賓過來,她想和你聊一下。」
沈池的堂姐。這在承影的心目中,壓根一點概念都沒有。
她甚至不知道這個堂姐是從哪裡突然冒出來的。
可是電話里的那個女聲乾淨清脆,即使是第一次通話,也並不顯得生份:「承影,晚上和我一起吃飯好嗎?」
「姐。」她叫了聲,隱約覺得有些彆扭,但還是很好的掩飾過去了,語調輕鬆地說:「抱歉,今天沒去機場接你。」
「沒關係。我聽沈池說,你是名醫生。」
「對。」
「巧得很,我丈夫也是醫生,不過他是一名牙醫。晚上我請客,你和沈池來四季酒店,我們六點半見。」
「好,到時候見。」
掛掉電話,她才問沈池:「我怎麼從來不知道你還有堂姐?」
「沈冰是我二伯父和他的菲律賓太太生的,他們一家人一直定居在菲律賓,平時很少回中國。我們結婚的時候,沈冰恰好惹上點麻煩事,不方便入境,所以沒來參加婚禮。」
「麻煩事?」她很敏銳地捕捉到了關鍵字眼。是什麼樣的麻煩,才會被中國政府禁止入境?況且,還只是針對一個女人。
誰知沈池竟像是一眼便看穿她的心思,隨口說:「她向來都是沈家最會惹麻煩的人,等你和她熟了自然就會有體會。」就這麼輕描淡寫地繞開了話題。
可是等到見了面,承影不禁開始懷疑沈池之前所做的評價。
站在她面前的這個女人,帶著混血血統,又是一頭慡利的短髮,於是面部五官便被襯托得更加清晰立體。她穿著修身的休閒套裝,配平底鞋,個子嬌小玲瓏,整個人煥發出一種熠熠的神采,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小了三四歲,仿佛只有三十出頭的樣子。
她的身高不像沈家的人,可是那副眉眼卻帶著標準的沈氏烙印,目光清湛犀利,眼底仿佛閃爍著萬千星輝。
看得出來,承影帶給她的第一印象很好。吃飯的時候,她甚至親自給承影布菜,倒讓承影覺得不好意思,端起紅酒杯正打算敬酒,結果卻被沈池抬手阻止了。
「你酒量又不好,換果汁敬就行了。」他聲調淺淡地替她做決定。
承影笑道:「那樣顯得多沒誠意。」
沈冰不以為意,沖身後比了個手勢,立刻有人上來把承影面前的紅酒換掉。
「你就以茶代酒吧。」沈冰沖承影抬抬下巴,示意她舉起茶杯,又轉過視線去看沈池,語氣中帶著明顯的調侃:「既然你要護著老婆,那就替承影多喝一杯好了。」
沈池看她一眼,倒是沒有任何異義,多陪了一杯。
「醫生這個職業,感覺如何?」席間,沈冰似乎感興趣地問。
承影想了想,如實回答:「這個職業一直是我的理想。」
「哦?治病救人,的確很高尚啊。」
「沈池也說過同樣的話。」想到許多年前的事,承影不自覺地笑道。
「是麼?」沈冰別有深意地朝沈池看去一眼,可後者臉上沒什麼表情,似乎對這兩個女人之間的對話沒有興趣,也並不打算參與。
沈冰也不以為意,重新轉過去同承影閒聊:「之前告訴過你的吧,我老公是個牙醫。我發現嫁給他最大的好處,就是牙齒出現問題的時候,可以第一時間得到解決。」
「其他倒還好,就是長智齒太痛苦了。」承影像是被勾起回憶,微微皺起眉頭說:「我當年有顆智齒一直發炎,後來去口腔醫院拍片子,說是橫向阻生型,一定要拔掉。」
「過程一定很痛苦。」沈冰饒有興趣地聽著。
「是啊,痛苦到讓我記憶猶新。是先打完麻藥,再割開牙齦,最後用鑿子和錘子伸進去,把牙齒敲碎了再一點點鑷出來。從那之後,我就對牙醫們產生深深的敬畏之情了。」承影停了停,才忽然笑說:「抱歉,不該在吃飯的時候聊這個話題。」
沈冰卻是一副瞭然的模樣:「這大概是你們醫生的習慣。總是可以一邊講著手術室見聞,一邊吃下帶血的牛排。其實,我老公可比你過分多了,他每晚的睡前故事也多半是白天的工作內容。」
承影聽著不禁笑了一下,順口就問:「姐姐生的是兒子還是女兒?」
沈冰笑容慡朗語氣直白:「我們沒要孩子。他的睡前故事,是講給我聽的。」
真是有意思的一對夫婦。
承影猜測她和她的牙醫丈夫之間,關係應當十分和諧。
晚餐結束後,三人在酒店大堂分手。
趁著承影去洗手間的空當,沈冰才突然評價道:「她很單純。」
「你想說什麼?」
「單純得不像我們沈家人。」
「她原本就不是。」沈池面無表情,並沒有看她,只是自顧自走到酒店門口點了支煙。
沈冰也跟上來,伸手從他的煙盒裡抽走一支,示意他給自己點火。深吸一口之後,她才斜過目光睨他,提醒道:「可是她嫁給你了,就是沈家的一分子。沈家好的壞的,沈家的一切,都和她脫離不了干係了。」
「那又怎麼樣?」
「我只是隨口說說。」沈冰心中微微愕然,表面上卻只是輕描淡寫地笑道。
酒店門廊外燈火輝煌,將沈池的表情映照得越發冷峻漠然。她看著他,有些話原本已經到了嘴邊,最終卻還是沒有說出來。
她常年居住在菲律賓,她的父親占據著幾乎半個東南亞的毒品交易市場。她與其他堂兄弟姐妹來往並不多,但獨獨與沈池關係親厚,那也是因為沈池曾在菲律賓住過兩年的緣故。
那時候他還是個不滿十歲的孩子。當時沈家正在悄無聲息地進行一場肅清內鬼的行動,但是最後事態演變得越來越嚴重,波及範圍也越來越廣,許多事情都漸漸超出了人力的控制,結局不可預知。
作為既定的繼承人,為了避開這一場未知結果的血雨腥風,年幼的沈池便被送到菲律賓暫住。他們兩人之間相差不過三歲,朝夕相處,很快就加深了血緣之間的感情。
再後來,他沒有任何懸念地成了沈家的掌權人,用強勢凌厲的手段,迅速擴張著版圖。而她,也全盤接手父親的生意,在亞洲的東南一角牢牢占據著一席之地。
她了解他的性格和處境,所以怎麼也沒想到,他娶回來的妻子竟然會是一個像承影這樣的女孩子。
為人直慡、簡單,接受過良好教育,有一份好職業,似乎沒什麼心機,更加沒有防備之心。
她從小就被父親帶在身邊,見識各種各樣的人和事,接手家族生意之後更是什麼樣的牛鬼蛇神都遇見過。所以,僅僅只花了一頓飯的工夫,她就輕而易舉地將承影看了個通透。
這樣一個善良簡單的女人,實在與沈家的氣場格格不入,更加不適合去應對沈家隨時可能面對的疾風驟雨。
可是,沈池似乎並不喜歡聽到她的提醒。
此時此刻,她看著他的表情,心裡不得不暗暗吃驚。其實這些年來,他早已將自己修煉得滴水不漏,所謂喜怒不形於色,更甚至,在很多時候明明心中已經起了盛大的怒意,那張臉上卻反倒是笑得愈加雲淡風輕。
他的心思深沉難料,僅靠表面觀察,沒有幾個人能真正猜透他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