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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0:55:26 作者: 晴空藍兮
    可是如今隔得太久,她甚至已經不記得了,那些爭吵的主題究竟是什麼。

    當年彼此都還太年輕,那些當時看起來天大的事,到頭來,也不過淪為一團面目模糊的影像。

    晚飯後照例又巡房一遍。

    有個病人患了惡性脊髓瘤,因為位置特殊,手術風險過高,因此術前方案一改再改,一直拖到現在才終於確定下來。

    這次由神經外科權威孫教授親自主刀,同時,早在幾個月前,孫教授就欽點了承影做這台手術的第一助手。

    她是孫教授的愛徒,這是一次難得的積累寶貴經驗的機會,許多人求之不得。為此,她也足足準備了幾個月。因為再過兩天,就要為這位病人進行第一次手術,所以例行的巡房結束後,她又特地繞道去探望,耐心地安撫病人情緒。

    就因為這樣耽誤了一點時間,從病房出來的時候,承影看了看手錶。

    晚上七點四十分。這個時候,沈池那邊才正是下午。

    她這段日子幾乎養成習慣,總會不自覺地換算時差。沈池打電話回來的時間並不固定,有時候隔好幾天才會聯繫她一次,但通常都很晚,有一回她差點睡著了,才聽見手機鈴聲大作。

    她當時嚇了一跳,從迷糊中被驚醒,聽筒中他的聲音低低的,在問:「吵到你了?」

    「嗯……」她拖長了腔調,答得懶洋洋的,其實連眼睛都沒有睜開,卻又覺得他的聲音太近,近得仿佛就在身旁。

    夜沉如水,手機貼在耳邊,這種感覺似乎奇妙又美好,明明隔著這樣遠的距離,可是偏偏令人覺得安心。

    不過那次之後,他每次打電話的時間都會更早一點。

    她並不遲鈍,甚至隱約猜到他在那邊所做的,大概都是些不能擺上檯面的事,抑或是暗藏著她無法想像的潛在危險。

    可是不能問,因為知道即便問了,他也必然不會講。而且,她也從來無法主動聯繫上他。

    在他剛剛離開的那幾天裡,她曾嘗試著撥過一次,但是很快就被轉到留言信箱去了。之後等了足足幾十個小時,他才回過來,嗓音中透出淺淡的疲憊,旁邊似乎還有其他人在小聲且激烈地交談討論,隔著電話也能感覺到氣氛緊張壓抑。

    可他卻旁若無人,只問些最家常的事情,比如上班忙不忙,家裡一切是否都還好?

    她雖有滿腔的疑慮和擔憂,最終也只能沉默地咽回去,隻字不提。只好在每通電話的結尾,故作不經意地叮囑他:「早點回來。」

    他似乎能感應到,每次都低笑著答應:「好。」

    也是直到今天凌晨,他才終於告訴她,會乘晚上的飛機回國。

    他每回外出搭乘的都是專機,省去了途中中轉的時間,但算下來也大約需要十個小時。所以承影和同事調了班,準備第二天在家裡補休。

    承影回到辦公室稍作收拾,想到白天的事,原本還有些猶豫,結果人剛走到門口,手機就適時地響了。

    像是算準了時間一般,而且,竟然是林連江親自打過來:「如果你方便的話,等會兒能不能過來一趟?」

    以他這樣的地位,從來都是別人對他低聲下氣畢恭畢敬,何曾需要用這副商量的語氣同人講話?

    承影愣了愣,問:「是爺爺想見我麼?」

    「是的。」林連江說:「已經鬧了很久了,誰都拿他沒辦法。」

    在電話掛斷之前,其實還有一個問題憋在承影心裡,一直沒有問出口。

    那就是,林連城回來沒有?

    她私自猜測他還沒到,因為如果有他在,八成是能搞定林老爺子的。作為林家最受寵的人,他從小到大最大的本事就是能把老人家哄得開開心心,根本不用費吹灰之力。

    可是當電梯一路上到十八樓,進入高級病區後,承影才發現自己猜錯了。

    伴隨著「叮」地一聲輕響,光可鑑人的金屬雙門徐徐分開。她抬起頭,首先映入視線的,便是那道修長清瘦的身影。

    太過熟悉的身影,哪怕這中間已經隔了兩三年沒見過面,可還是只需要一個輪廓就能被辨認出來。

    更何況,此刻林連城與她就近在咫尺。

    林連城靠在牆邊,面對著電梯的方向,似乎是專門來等她的。

    僅僅隔著數米的距離,他的目光安靜地停留在她的臉上身上,過了一會兒才開口說:「好久不見。」

    承影卻怔忡在原地。

    是啊,好久不見了。

    那次的交通意外,其實他傷得比她嚴重得多,留在重症病房裡觀察了一周才能轉到普通病房。林家人幾乎全都連夜趕來了,包括他當時的未婚妻。

    而她,也曾去探望過一次。當時負責看護她的人是沈池的保鏢,對於提出的要求感到十分為難,考慮半晌才說:「……您這樣讓我很難做,沈先生知道了恐怕會把我大卸八塊的。」

    而事實上,沈池已經好幾天沒露過面了,倒是他手下的弟兄常常來探望,並且對她殷勤照拂。想到那晚在病房中,沈池的嘲諷和冷漠,她不禁有些心灰意冷,更加執意去看林連城。

    那是他在ICU里的最後一晚,因為已經是凌晨,林父林母在家中小輩們的陪同下回家去了。留下守夜的,是他的未婚妻。

    在對方狐疑打量的目光中,她有點尷尬,:「我是來看林連城的。」

    那個年輕女人不認識她,但想必已從她的病號服上猜出她的身份,聲音不禁有點尖銳:「當晚,和連城在一起的人就是你?」

    她點頭默認了,於是對方突然情緒激動起來:「你告訴我,他那麼晚去找你幹什麼?你們倆之間,是什麼關係?」

    不能說。

    她繼續沉默著,因為不能告訴任何人。當天晚上林連城喝了酒來找她,後來在車上說的那些話,她這輩子都不打算告訴任何人。

    最後還是林連江的適時出現,才替她解了圍。

    她被允許進去探望。隔著玻璃,能看見病床上的人,他很安靜地躺著,床頭的儀器應該已經撤走了大半,林連江在她身後說:「白天情況終於好轉並穩定下來了,如果沒有意外,明天就能轉去普通病房。」

    她仍是沉默著點頭。好像自從來到這裡,許多心情就被盡數堵在胸腔中,無法宣之於口。

    那天晚上,林連城顯然是喝高了,將她約出來。

    她沒有想到,他喝了那樣多的酒,竟然還敢親自開車。車速飛快,簡直像瘋了一般,她被嚇出一身冷汗,而他目不斜視地看著前方,忽然說:「我重新追你好不好?」

    「你喝醉了。」她不得不提醒他,「況且,我已經結婚了。」

    他卻不以為意,甚至笑了笑:「我沒醉,我也不管你結沒結婚。我已經有未婚妻了,你知道嗎?可是我不會和她結婚。」他喝了酒,有些語無倫次,但始終將目的表達得很明確:「承影,我們重新開始。」

    她沒辦法和他溝通,只能要求他:「……你先把車停下來。」

    他側過臉看她一眼:「是不是我停下來,你就會答應我?」

    也不知他最近遇到了什麼事,才會喝成這個樣子,帶著明顯的醉意,卻又固執得可怕。這樣的林連城,讓她感到既陌生又熟悉,仿佛時光倏然倒退,退回到十幾二十年前,那時候他們都還是小孩子。可即便還是個孩子的時候,他對旁人再不講道理,也總是會忍讓著她。

    長久以來,從來沒有哪一次,他會在她面前提出無理的要求,更加不會強迫她做任何事。哪怕當初分手,他再不舍,也終究還是同意了。

    所以,那一晚,真是個例外。

    夜深人靜的馬路上,幾乎順通無阻。

    當他開著車闖過一個紅燈,毫無預警地轉到左側岔路上的時候,十字路口的探頭閃過短暫刺眼的光,承影終於開始心驚肉跳,並且覺得頭暈噁心。

    「林連城,你停下車,我們好好說話!」

    誰知她的話音剛落,便聽見後頭傳來急促響亮的喇叭聲。

    她一邊抓緊安全帶,一邊強忍住身體的不適,透過後視鏡看到幾輛熟悉的車子正從遠處迅速逼近。

    是沈池的人。

    顯然林連城也很快地察覺了,挺直的鼻樑下,唇角微微抿起來,卻並沒有要減速的意思。

    她只覺得胃裡翻湧,又仿佛是胸悶,連氣都喘不過來,整個人難受極了。這種狀態,之前已經持續了將近兩周,如今大概是暈車了,便發作得尤其厲害,最後只能漸漸脫力地靠在椅背里。

    後頭的車陸續跟了上來,最後幾乎與林連城的車並駕齊驅,逼停他的意圖已經十分明顯。

    她昏沉沉地靠著,沒有精力再去責怪或阻止,迷糊中就聽見林連城的聲音:「……放棄你,是我這輩子做過最後悔的事。」

    她發現自己竟然還有力氣虛弱地笑一笑:「都過去了,我們是好朋友。」

    「我不要做什麼好朋友。」他就像是孩子般在賭氣,「除了你,我不會和任何人結婚。」

    可是我已經結婚了……這句話在她心裡盤旋著,卻在轉過頭看到他的瞬間,又硬生生地壓了回去。

    借著車外的光,可以清楚看見他輪廓明晰的側臉。

    林連城和沈池不同,沈池的英俊近乎鋒銳,仿佛夤夜寒星,太具有侵略性,但凡他出現,幾乎就很難讓人移開視線。而林連城,從小就是個漂亮的男孩,五官線條乾淨柔和,眼泛桃花,人見人愛。

    過去她曾不止一次地感慨:連城啊連城,你簡直比我們學校里一大半的女生還要好看……

    而他是對這種形容總嗤之以鼻,顯然非常不滿意。

    可事實就是如此,這麼多年過去了,他身上多了成熟的男人氣息,可容貌依舊俊美。她側過目光,看著這張臉、這個男人,自己的年少時光青蔥歲月,全都和他有關。在這個人的身上,承載著太多屬於她的東西。無論世事怎樣變遷,也改變不了那些記憶。

    揮不去,抹不掉。

    哪怕他曾做過錯事傷害了她,哪怕如今她愛的人早已不再是他,可他依舊是林連城,全世界也只有這麼一個林連城。

    而他現在喝醉了,也不知是在和誰賭氣,口口聲聲說著不想結婚,口口聲聲說要重新追回她。

    這些話,她都相信,相信是出自真心的。

    她有點唏噓,仿佛突然發覺,原來時光已經走出這樣遠。當年他站在寢室樓下,半挽著衣袖,沖她微笑的情景,明明就像是昨天才發生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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