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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0:55:26 作者: 晴空藍兮
    幾分鐘後,他拎了個袋子回來,「家裡的鎮痛膏藥用完了。你剛才問我,我也只能說今天比昨天好不了多少。中午勉強起來了,在沙發上靠了一下,結果還是被我扶回床上去的,自己一步都走不了。」

    承影將架著的手收回來,十指輕輕交握著放在膝蓋上,沒有再說話。

    到家的時候阿姨正在做晚飯,客廳儼然變成了牌局現場,四個男人圍在茶几邊打撲克。見到她回來,紛紛抬頭叫了聲「影姐」。

    她點頭,望向陳南,後者卻難得做出一副無辜的表情,舉高了手中的紙袋,「需要我替您拎上去嗎?」

    她忍不住橫去一眼,冷著臉接過來,上了樓。

    沈池果然睡著客房裡,她進去的時候正好聽見他在講電話。

    聲音略微有些低,仿佛帶著倦意,但每句話都簡潔明了,到最後他說:「好,明天見。」

    明天?

    她下意識地看了看手中的膏藥,沒注意到自己已經將眉頭皺了起來。倒是沈池,將手機扔到一旁,大概是之前聽見門口有聲音,這時便轉過頭來。

    前天晚上在臥室鬧出的動靜不算小,只不過這兩年,兩個人似乎都已經達成了某種默契,都學會了如何在彼此的排斥中繼續維持著相敬如賓的表相。

    所以,他們很少去翻舊帳,過得一天算一天,哪怕幾個小時前脾氣上來了冷言冷語互嘲一番,天一亮便又可以不咸不淡地聊兩句天氣和交通。

    從沒有事先商量過,但每一次的不愉快似乎都恰恰卡在一條臨界線上,那是條危險的臨界線,線內和線外將導向兩種完全不同的結局。

    不過前晚,在積壓了許久而突然爆發的情緒下,她似乎感覺自己已經越線了。幾乎是出於直覺的提醒,所以她在說完那句話之後便不肯再多說一個字,而是轉頭離開了難堪的現場。

    窗外是煙雨濛濛的薄暮,成串的水珠從玻璃上慢慢滑下,模糊了原本絕佳的風景。

    明黃的燈光照在他的臉上,沒什麼表情,卻越發將他的眉目襯得清俊異常。

    他將她從上到下很快地掃了一眼,最後沉沉的目光落在她臉上。

    她抿了抿嘴角,若無其事地問:「還是起不來?」邊說邊走進室內。

    其實他此刻平躺著的姿勢並不利於腰傷的恢復,俯臥應該會更好些。

    她走到床邊,才去看了眼窗外連綿的雨水,忽然有些心浮氣躁,也不知這場颱風帶來的陰雨天氣究竟還要持續多久。

    對於她的問題,沈池沒有回答,只是語調平平地問:「手裡的是什麼?」

    「膏藥,鎮痛的。」她看他一眼,似是下了很大決心才在床沿偏坐下來:「現在感覺怎麼樣?」

    「還好。」他沒再看她,微微閉上眼睛說。

    這樣的對話和場卻讓承影有些恍惚,仿佛曾經也有過類似的情形。

    只不過那一年,她半蹲在床邊,而他趴著,一隻手還捏著她的掌心,語氣安撫:「還好。」

    可是哪裡好了?明明受了這樣嚴重的傷,明明腰上還纏著白色的紗布,刺得她眼睛都疼了。彼時她還在醫學院念書,成績最好的就是解剖學,可那是頭一次,她發現自己竟然也會害怕,怕得手指尖都在輕輕顫抖。

    這樣的手,估計連手術刀都拿不穩吧。

    當時,他沒說太多話,又或許是真沒氣力多說,便只是用微涼的手掌覆住她的手。這樣的安撫似乎有著極為神奇的力量,終於讓她漸漸鎮定下來。

    那天她就坐在床邊一步都沒離開,一直看著他因為疲憊而沉沉睡去。其實她知道情況一點也不樂觀,至少不像他說的那樣輕描淡寫,因為他的掌心溫度低涼,始終帶著冷汗。

    當時,那難熬的一整夜,她心裡想的是什麼?

    時間隔得太久,承影發現自己已經快要記不清了。

    強迫自己回過神,她把手上的東西整理了一下,便說:「陳南說昨天醫生過來留了藥,你轉過去,我幫你按。」

    他沒反應,明明聽到了卻不願搭理。

    她深深吸了口氣,耐著性子,又叫了他一聲。

    他依舊閉著眼睛:「我動不了。」語氣平淡得仿佛是在說著旁人的事,只有眉頭微微蹙了蹙,似乎不願意承認,又似乎不大耐煩。

    她沒想到這次居然會這麼嚴重。最後只得扶著他,很輕很慢地協助他換了個體位,讓他趴在床上。

    過程相當艱辛,完成這一系列動作,身下的床單已經亂成一團。

    按摩手法還是當年他初受傷後學的,特意請教了中醫院的師姐,練習了很久才敢在他身上動手。

    她記得那時候他還取笑她:「白天是不是沒吃飽,輕得像只小貓在撓癢。」

    其實她只是不敢用力而已。心中將他看得太貴重,每一下都小心翼翼,難免失了專業水準。

    藥油的特殊氣味很快就在房間裡飄散開來。

    她搓熱了手掌才放上去,明顯感覺到床上的人微微震了震,大概是因為痛。

    不知怎麼的,她心裡忽然升出一絲莫名的快感。

    其實從這個角度,只能看見他後頸伏貼的短髮。他曲起一隻手臂隔在前額和枕頭之間,所以任何表情都被隱藏起來了。

    第二下,她又加了兩分力,猜測他是否已經皺起眉頭。

    整個按摩持續了十五分鐘,他始終一聲不吭,最後反倒是她全身起了一層薄汗。

    用手背蹭了一下垂落在臉側的髮絲,她站起來說:「我去洗手。」

    等到洗完手又換了件衣服回來,發現沈池正試著自己起身。

    「你再亂動,估計明天哪兒也別想去了。」她冷冰冰地警告了一句,這才意識到自己的手已經伸出去一半,在空中僵了僵,到底還是扶住他的胳膊。

    沈池似乎也愣了一下,可是眼睛並沒有看她,只說:「明天讓醫生再過來一趟。」

    她明知道他想幹什麼,但也只是動動嘴唇,沒接話。

    他自己的身體,自己負責好了,關她什麼事呢?

    按摩加藥油似乎起到了迅速而短期的效果,沈池勉強從床上起來之後,撐著牆壁略微走了兩步。但仍舊不能上下樓梯,所以晚飯只能端到房間裡來吃。

    承影這時候才想起路上陳南說的話,醫生診斷是陰雨天氣再加上突如其來的外力拉扯,才會導致如此嚴重的舊傷復發。

    前晚她跌倒在地上,其實倒被他消去了大半的力道,所以自己毫髮無傷。

    不過,這一切本就是因他而起,所以她根本沒有半點內疚或感激。

    一整個晚上,樓下客廳里都熱鬧非凡,顯然是有人真的將這裡當成賭場了,玩得起勁了,談話聲、笑罵聲不絕於耳。

    承影去洗澡之前順路拐到樓梯口,倚在護欄邊朝下面看過去,隨口問:「誰贏了?」

    「南哥。他說一會兒要請我們吃宵夜。」

    陳南大概剛從大門口抽完煙回來,手上還攥著一把牌,笑著招呼幾位送錢的財神:「少廢話,打完最後一局大家趕緊撤了,別吵著大哥和影姐休息!」

    「我倒無所謂。」承影轉了個身,邊往房間走邊叮囑:「你們慢慢玩,走之前把客廳給我收拾乾淨了就行。」

    結果等她從浴室里出來,樓下已經變得靜悄悄一片,顯然人都走光了。

    阿姨也已經睡下。她拿著干毛巾擦了一會兒頭髮,就聽見隔壁傳來一陣異常響動,走過去一看,原來是玻璃水杯掉在地板上摔碎了,而始作俑者正半靠在床頭,既沒有能力彎腰也似乎根本沒有打算彎下腰去收拾殘局。

    看到她走近,他也只是淡淡地說了句:「麻煩你了。」 手中的書本隨著話音落下又翻過一頁。

    幾乎是從她今天傍晚進門開始,他便始終是這副不冷不熱的腔調。其實,從很早之前她就發現,這個人總有一種特殊的本領,當他不想和你親近的時候,只需要用最簡單的表情和語氣,就能將彼此隔出千山萬水的距離。

    幾十個小時之前,他還捏著她的下巴,無視她的掙扎和反抗,似乎不顧一切地強迫她做出最親密的舉動。

    然而此刻,卻又像在對待一個陌生人。

    不過,她已經習慣了。

    當習慣的時間過長,就會演變成麻木。她現在就在盼望著這一天的早日到來,盼望著自己終有一天會不再介意他的任何表情和話語。

    她拿了塊吸水抹布來,半蹲在地上微低著頭,面色平淡地回敬:「不麻煩,這本來就是我的義務。」

    床上的人半晌都沒接話,只有書頁翻動的細微聲響。直到她收拾乾淨地板,才聽見他微微低沉的嗓音:「明天一起吃晚飯,我讓人去醫院接你。」

    她直起身來,見他盯著書本似乎看得專注,很快便想了個拒絕的藉口:「我明天未必能準時下班。」

    「那就請假。」他卻說得很果斷,似乎這並不是建議,而是一個決定。說完,眼睛終於不緊不慢地抬起來,目光落在她臉上,「你就當是再盡一個義務好了。」

    那雙眼睛太過深黑,仿佛無底的潭,幽幽地望不到盡頭,此刻卻露出一抹顯而易見的嘲諷情緒。

    「好吧。」她怔了怔,與他靜靜地對視兩秒,才忽然笑著答應下來,只是這份笑意太淺,並沒有到達眼底。

    客房的床很軟,並不適合腰傷傷患睡覺。她本來還猶豫著要不要將他扶回主臥里睡,不過既然已經連著盡了兩項義務,她就不打算再給自己增添負擔了。

    掉頭離開之前她甚至平心靜氣地對他說了句「晚安」。

    第二天醒來,連日的雨水終於停了,窗簾外竟是一片金燦燦的陽光,耀目得刺眼。

    她開車出門,才走出十來米遠就與另一輛車交匯而過,陳南坐在車裡,旁邊是沈家的家庭醫生,是來給沈池做痛點封閉的。

    一整個上午,當醫生在沈家忙活的時候,承影正哄著一位小朋友躺到床上檢查身體。

    「來,乖乖躺好,一會兒阿姨給你糖果吃。」

    「痛……」六歲半的小男孩苦著一張臉,從進門開始就不停地喊著背疼。

    迅速做完常規檢查之後,承影建議家長先帶孩子去拍片。

    男孩的母親看上去有些慌亂,眼睛紅紅的,抱起兒子一個勁地說:「他今年昨天一直說背痛,我還以為他是不想去上鋼琴課找的藉口,還把他罵了一頓。醫生,你檢查出來到底有什麼問題啊?為什麼他會痛得整晚不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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