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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0:55:26 作者: 晴空藍兮
    那是他們關係最糟糕的一段時期,一天之中難得說上兩句話。一大早的,面對這種局面,她忽然覺得沒勁透了,當時就一言不發地直接打開門下了樓。

    心中真是後悔,何必要多此一問呢,結果倒換來他的嘲諷。

    只是從那之後,收拾臥室的事情全都交給阿姨去做。而他在外頭的生活,她半句都不再過問。

    只不過,那個錢小菲不同。

    她是活生生送上門的,整個人就這樣真實地出現在她的面前,眉目清晰,打破了一直以來眼不見為淨的狀態。

    仿佛從那之後,就有了一個具體的形象,讓她忍不住會去設想各種場景。

    當想像突然有了原型,一切才終於變得真實起來,時不時跳入腦海的,就是沈池與其他女人在一起的畫面。

    這種感覺糟糕透了。

    承影的午覺只睡了一個小時,心裡惦記著下個月那個重要手術,很快就從床上爬起來繼續對著列印出來的資料仔細揣摩。

    快到傍晚的時候,阿姨上來敲門,問她要不要先端碗湯上來,喝完再開飯。

    她從一堆專業術語中抬起頭,清理了一下思緒,這才發現外面安靜得過分。

    「沈先生下午就出去了,大概不會回來吃晚飯。」阿姨說。

    「哦。」她笑笑:「正好我也準備休息,和你一起下樓。」

    沒有沈池的空間,雖然氣息清冷,但壓抑感也頓時少了許多。

    承影在客廳的落地窗前站了一會兒,雨仍在下,天已經黑下來了。

    插pter4 緣分

    雲海市最高檔的私人會所建在西山半山腰,距離繁華的城中心很遠,徹底與喧囂隔絕。一路山道蜿蜒而上,山下是星光點點的霓虹,大半個城市的夜景盡收於此,而半山卻常年霧氣繚繞,清靜得仿佛另一個世界。

    今夜當班的經理是個中年女人,親自領著服務生送了酒和果盤進來,笑嘻嘻地說:「沈先生好久沒過來了。」

    獨占了一整排寬敞沙發的年輕男人此刻正陷在晦暗交錯的光影深處,修長的雙腿交疊,一隻手臂向後搭著沙發靠背,另一隻手則隨意放在膝蓋上,面上表情不甚清晰,只低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經理早就習慣了這樣的態度。

    這家會所招待的客人本就不多,個個都似上帝,隨便得罪任何一位都不會有好下場,因此每一位的脾性和愛好早就被他們摸得一清二楚。有些客人親善和藹,有些客人則傲慢冷淡,另外還有一些,就比如眼前這位尊神,卻是完全要看他當日心情的。

    心情好的時候,他甚至會同他們開上幾句玩笑。

    不過今夜經理察顏觀色,很快就決定還是少開口為妙。

    環繞著主位的兩側沙發上,陳南他們已經開始動手往杯子裡倒酒。見經理還候在一旁,其中一人略抬起眼,隨口吩咐說:「叫幾個人進來陪著玩骰子。」

    經理應了聲,向身後的小子比了個手勢,才又面帶笑容地轉過頭解釋:「很不巧,肖冰這兩天病了,所以沒來。」

    這句話,是對著沈池說的。所以話音落下,大家都沒作聲,過了好一會兒,才見那張英俊的臉孔從光線深晦的暗處露出來。沈池微微傾身,從陳南那裡接過一隻酒杯,慢悠悠喝了兩口,才似笑非笑道:「你倒是記得清楚。」

    天花板四角都裝著柔和的she燈,此刻有一束正巧打在他的臉側,映在那雙漆黑的眼裡,閃閃爍爍。

    莫名地,經理的心跳快了兩拍,因為聽不出這句話是誇獎還是別的什麼含意,只覺得他眼中那點輕忽的笑意深不可測。

    叫來陪玩的人還沒到。

    沈池一邊喝著酒,一邊用搭在沙發靠背上的手指輕輕敲擊著,看似散漫,卻又一下一下極有節奏。

    經理不動聲色地往旁邊挪了兩步。

    倘若換作平時,倒也不至於如此如履薄冰,只不過她猜他今天情緒不佳,於是一時間也不方便再接話。

    可是那個肖冰,她也是絕對不會記錯的。自從一年前被沈池看中之後,幾乎就成了沈池的專用。時常被帶出去吃宵夜或兜風,再由專車送回來,可見確實得寵得很。

    至少,她在這裡沒見過第二個人能有肖冰這樣的待遇,能得到沈池這樣長時間的垂青。

    而她只是奇怪。那個姑娘綜合條件並不是最好的,身材不夠火辣,才情也排不到第一,唯一出眾的恐怕只有那一副眉眼,如同得到上天的眷顧,實在是生得好極了,盈動迫人,顧盼神飛,時時刻刻都像是含著一汪泉水,在會所幽暗的燈光下更是顯得璀璨奪目。

    她不知沈池是否也是看上了這一點,反正她記得,幾乎是第一次見面,肖冰就順利得到了他的關注。

    不多時,門被敲響,很快就有五六個姑娘魚貫而入。

    其中有幾個在這裡工作得足夠久,早與陳南等人相熟,主動就坐到他們身邊去。最後剩下一個短髮瓜子臉的,站在房間正中央左右看了看,邁向主沙發的腳步顯得有些遲疑。

    「怎麼,難道我會吃人?」沈池陷在沙發深處,左腿搭在右腿上,仍是那副看似悠閒隨意的姿態,仍是那種要笑不笑的表情,微微眯起眼睛睨過去,

    經理忙笑著打圓場:「陳潔是新來的,對規矩還不熟,請沈先生多包涵啊。」一邊拿手在那纖細柔軟的腰上連扶帶掐地向前推了一把,示意她快些過去。

    這時有人笑說:「喲,也姓陳,南哥,和你是本家啊。」

    陳南這邊已經和一個女人搖上骰盅了,嘩啦啦的骰子撞擊聲不絕於耳,只匆匆抬頭掃了一眼,笑笑沒說話。

    那個叫陳潔的姑娘在經理的催促之下終於坐在了沈池身邊,離了卻有十幾公分遠。

    沈池微微一笑,喝了口酒才轉頭看她:「我看上去很可怕嗎?」

    「不會。」陳潔連忙搖頭,拿起矮几上的空酒杯,倒了半杯洋酒進去,雙手捧著舉到沈池面前說:「沈先生,初次見面,我敬您。」

    燈光下,那張瓜子臉顯得有些孩子氣,五官清秀,細眉細眼的,就連嘴唇都有些單薄,泛著淡淡的珠光粉色。

    這副長相倒讓沈池覺得莫名的熟悉,可一時之間又想不起曾在哪裡見過。

    他看著她拘謹的模樣,拿起杯子象徵性地飲了一口,才抬眼對經理說:「謝五是不是在隔壁?剛才進來,我好像看見他的車。」

    經理知道他和謝長雲熟,有時候在這裡碰上了,都會兩間並作一間,最後一道離開。於是便交待:「是的,晚上謝先生領著一位朋友來的。」

    沈池瞭然:「他那邊有客人,我就不過去了。你去跟他講,有空過來坐坐。」

    經理很快就出去了。

    沈池不再作聲,只是看著其他人玩得熱鬧,半晌才忽然開口問:「多大了?」

    坐在旁邊的人壓根沒反應過來,直到他轉過頭來看她,才愣了愣,細聲說:「二十二。」

    二十二……

    在心中將這個年齡默默重複了一遍,沈池無意識地晃了晃酒杯,琥珀色地液體在幽暗的燈下折she出神秘而漂亮的光華。

    他與晏承影在台北分別,之後又在中緬邊境重遇,那一年,似乎她也是二十二歲吧。

    算起來明明只過了六七年,可是有的時候回想起來,那些事情卻又仿佛已經隔得太久遠。

    其實,無謂的人和事他向來都不太上心,可唯獨關於她的一切,無論過去多久,卻始終還是記得清清楚楚。

    那一年,在看似平靜的中緬邊境線上,二十二歲的晏承影,再一次闖進他的世界。那時候的她,漂亮得像一道極光,強烈絢目,照進他早已深灰不堪的世界裡。

    台北一別,他曾經以為再也不會遇見。

    然而那一天,她居然就那樣笑意盈盈地突然出現,背著手微微仰著臉:「沈池,好久不見了。」似乎驚訝,又似乎有更多的喜悅,眼眸里儘是光華閃動,竟比遠處跳躍的篝火更加明亮。

    彼時,他剛剛完成一樁交易,從畹町抵達芒市,受邀留下來參加一年一度的潑水節和篝火晚會。

    邀請者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那幾年沈家勢力擴張極快,他將觸手伸向西南邊境,難免要給當地人一些情面。

    他對這類活動興致不高,總共也就在芒市停留了一天兩夜,卻在最後一個晚上,看見她出現在篝火晚會上。

    四月的雲南,氣候悶濕。

    他喝了點酒,其實並沒有醉,可是看到她那雙星光般璀璨的眼睛,突然就有點恍惚。

    很多記憶湧上來,竟然全是關於她的。

    那個十六七歲的少女,穿白襯衫和藍色半裙,放了學就回親戚家做作業,乖得不得了。

    和他是兩個世界。

    他依稀記得那是她在台北的姑姑家。因為他曾經在那棟小樓下等過她一次。

    三更半夜,她是偷溜出來的,穿著最簡單的T恤和牛仔褲,仍舊有些惴惴不安,壓低聲音詢問:「這樣穿行嗎?」

    他將重型機車發動起來,油門轟得低沉作響,丟了個安全帽給她。

    後來她向他承認,那是自己有生以來第一次坐著機車兜風。其實她不說,他也能看得出來,因為自始至終,身後那雙手都將他的腰抱得牢牢的,並且當他們擦著汽車呼嘯而過時,耳邊傳來的是預料之中的尖叫聲。

    他覺得好笑,下車後看著她發白的臉,挑著唇角問:「怕了?」

    「才沒有。」她喘息未定,一手捧著安全帽,一手將幾縷髮絲撥到耳後,「只是不習慣。」

    可是,這樣簡單的一個動作,卻忽然叫他心猿意馬起來。一路上,烈風激起她的長髮,有好幾次從他臉頰邊擦過,帶著若有若無的清香,讓他覺得很癢,仿佛一直癢到心裡去。

    半年之後他離開台北。臨行前的那一晚,他看見她臥室的燈光一直亮到深夜。她趴在桌前複習功課,然後似乎是拿了衣服去洗澡,等到再出現時,手裡多了個電吹風,就倚在窗台邊吹頭髮。

    她的頭髮很長,綢緞似的又直又黑,大概不容易吹乾。

    那是台北的夏天,空氣里瀰漫著桂花的香味,有一點像她發稍的味道,有種隱約的清香和甜美。

    在那晚之前或之後,他都沒幹過類似的事情。他花了幾個小時的時間,只是倚靠在她家街道對面的院牆邊,一邊沉默的抽菸,一邊看著那盞燈光最後熄滅。

    直到若干年後,在遙遠的西南邊陲城市裡再次相遇,讓從不相信命運的他都不禁覺得這世上或許真有緣分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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