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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0:55:26 作者: 晴空藍兮
連接臥室的那道玻璃推拉門沒關嚴,極淡的煙味順著那條fèng隙飄了進來。承影對煙味向來極為敏感,沒什麼遲疑,幾乎是皺著眉頭走過去,不輕不重地將門給拉上了。
那一聲響動驚動了沈池,但他並沒有回身,只是夾著香菸的手在空中微微頓了頓,才又送到嘴邊吸了兩口。
天空是無盡的灰,像是被人扯過一塊布,隨手塗了兩筆水墨,便成了現在這副迷濛蒼茫的景象。
剩下的半截菸蒂被修長的手指彈出去,在雨中划過一條弧線,很快就不知蹤影。
沈池拿出手機給陳南打電話,吩咐說:「你待會兒不用過來了,我今天不出門。」
陳南在那邊簡潔明了地應了聲「好」,沈池收了線,這才返回室內。
等到他下樓的時候,承影已經在餐廳吃過早點。
阿姨見他出現,似乎很有些意外,因為他在家的時間並不多,而在家裡用早飯的次數更是寥寥可數。
「今天有燕麥粥配叉燒包,也有牛奶吐司,您想吃哪一種?」
「都可以。」
就因為這句都可以,阿姨連忙把兩份早餐都端了上來。沈池在桌邊坐下,又看了眼正準備起身的承影,淡淡地開口問:「你今天不用上班?」
承影微一遲疑,低聲說:「輪休。」
杵在一旁的阿姨似乎有點尷尬,垂著手悄悄退了出去。
雖然他們真實的生活狀態已經令人慘不忍睹,但承影始終是要點面子的,尤其不想讓外人看出端倪。有時候,她也知道這只是掩耳盜鈴罷了,在這個家中做事的人,要是連這份眼力勁都沒有,那早就別想幹下去了。
但她看著阿姨的背影,終究還是象徵性地問了一句:「你今天什麼安排?」
這句話的語氣其實更像是敷衍,真正關心的意味少得可憐,但沈池還是抬起眼睛朝她看了看,薄唇牽出一個極淺的弧度,似笑非笑道:「我今天不出門。」
這個答案倒讓承影有些意外,難得倆人都待在家裡。她「哦」了一聲,想不出什麼新話題,半晌才說:「我今天要用書房,下個月有個大手術,需要提前看些資料。」言下之意是,如果沒有特殊情況,我們互不打擾。
沈池順手拿起桌邊的報紙,目光已經落在頭版頭條上了,嘴裡無所謂地淡淡應了聲:「好。」
在學業和工作這條路上,承影走得可謂是順風順水。
除去中途寄住在台北姑姑家的那段時間之外,她從來都是名校里尖子班上的優等生。
其實從小家中沒什麼人管她。
她四歲時父母離異,對於母親的印象,在她的記憶中只有極淺的痕跡。只知道五六歲時經常會收到遠方寄來的衣服和食物,看起來都很高檔的樣子,每每都會引來一眾小夥伴們的羨慕。
但後來,也不知是從哪天開始的,華服美食漸漸少了,再然後就完全銷聲匿跡了。
因為母親再嫁了,去了國外,和新丈夫有了自己的孩子。
當然,這些都是後來聽姑姑說起的。
那時候,父親晏剛因為工作事忙,幾乎顧不上她。她從上小學起就開始住校,是那種貴族的女子學校,裡面硬體條件相當好,同學又多半都十分有家教,小小年紀便開始接受各種淑女式的教育和培訓。
長大之後回想起來,承影有很長一段時間都在努力思索,卻始終不知道父親的錢是從哪裡來的,居然可以負擔起如此高昂的生活費和學費。
她家並不是做生意的,當然更不是高官,只是看上去父親忙碌得很,有時周末她回家,都不一定能見上一面。
就這樣,她在軟硬體設施都堪稱一流的貴族學校里接受了近十年的薰陶,最後是頂著連續三年綜合成績第一的光環轉學的。
去台北實在是一件很突然的事。
某天她正在上音樂課,中途被校長叫到辦公室,被告知父親已經替她辦了轉學手續。緊接下來,幾乎沒過兩天,一切準備妥當,她就被送上了飛往台北的航班。
送機的那個年輕男人,她壓根不認識,只知道長相普通,一臉嚴肅。而最可笑的是,晏剛從頭到尾都沒有露過面,只是通過電話叮囑了她一些事情,然後就讓那個陌生的男人將她和她的行李送到了機場。
承影不是沒有主見的人,也唯有那一次,她感覺自己像只提線木偶般,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被人擺布了,而且擺布得很直接很徹底,短短几十個小時之內就跨越海峽,仿佛與之前的生活全然脫離,從此沒了干係。
到台北的第一周,她水土不服,上吐下瀉折騰了幾次。
半夜發燒實在難受的時候,她會忍不住在心裡將父親埋怨上千百遍。當然,這種事在她清醒的時候是絕對做不出來的。都說女孩子有戀父情結,承影也不例外。在她的的心目中,父親就像山一般高大而可靠,同時又有點神秘。
表面上,晏剛長期在一家外貿公司供職,但是在她面前卻從沒提起過自己的工作內容。
難得有閒暇,父女倆會坐下來交流,天南地北,想到什麼就聊什麼。晏剛將她當朋友對待,所以她思想獨立得早,也正因為如此,她才隱約猜到晏剛在工作上似乎有難言之隱,於是硬生生克制住好奇,從來都不聞不問。
直到很久之後,父親在一次執行任務時意外身亡,她才知道他竟然從事了二十多年的情報工作,也就是電影電視中所謂的「黑幫臥底」。
中午十二點半,沈家準時開飯。
沈凌前兩日就和同學去了外地採風,要半個月後才能回來。由於陳南他們今天也沒過來,偌大的房子便顯得有些冷清。
其實這一整個上午,承影複習的效果並不好。中途頻頻走神,她將這歸結於昨晚的噩夢連連以及睡眠不足。
所以吃飯的時候,她也沒什麼胃口,心不在焉地吃了小半碗米飯,便打算回房間睡一會兒。
倒是沈池,難得在家裡吃一餐,此刻正慢條斯禮地品嘗著阿姨做的一桌好菜,姿態悠閒到了極點。手機擱在一旁,其間震動了數次,他也只是拿視線瞥過去看一眼號碼,完全沒有理會的意圖。
他興許是不想接電話,可也不知怎麼的,承影忽然就想到了之前台北之行遇到的那個女孩子。
她還記得她的樣子,個子高挑、臉蛋漂亮,看得出來還十分年輕,大概連二十歲都不到吧?說話時語氣有些囂張,沒什麼禮貌,一看就是平時被人寵慣了,所以才敢那樣肆無忌憚。
可是,是誰在寵著她呢?
沈池嗎?
能得到這個男人的垂青,在很多人看來確實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
這個莫名其妙的猜想令她有那麼一點點不舒服,剛才勉強咽下去的幾口飯菜也變得更加多餘起來了。
她索性放下筷子,一時間卻又沒有離開座位。
恰好沈池這時也抬起頭來,仿佛漫不經心地看她一眼,語氣也是淡淡的:「你吃得太少了。」
她沒有應聲,只是盯著那張英俊得過分的臉,突然開口說:「我和台北的那個錢小菲見過面。」
「我知道。」沈池只停頓了很短的一瞬便回答她,臉色平靜地繼續喝著雞湯,似乎那一瞬間的停頓也只是為了回憶起這個名字罷了。
反倒是她怔了怔,不過很快就反應過來,哂笑一聲:「你早就知道?但你沒提過。」
「你不是也沒說?」他終於也放了手中的筷箸,隔著餐桌望向她,「我以為你已經忘了這件事。」
確實是忘了吧,至少她一度也是這樣認為的。
不過直到剛才,她才發現自己居然還記得那個女生當天穿的衣服款式。
所謂遺忘,不過是自欺欺人。
也不知為什麼,她忽然覺得頭有點疼,眉頭忍不住微微蹙起來,卻儘量維持著語調的平穩:「她直接把電話打到我的手機上。我沒想到會發生這種情況,也不知道為什麼會發生這種情況,但希望不會再有下一次。」
接到錢小菲電話的那一刻,她是真的詫異。她早已不干涉沈池在外面的任何作為,很多時候,她甚至被自我催眠得仿佛從來沒有結過婚一樣,但是這一回卻像是受到了莫大而又直接的羞辱。
竟會有年輕女孩打電話給她直接約她見面,而要聊的,卻是自己的老公。
長桌另一端的人沒有立刻接話,只是拿那雙墨黑幽深的眼睛看著她,目光有些沉,混在雨天的陰霾光線里,愈發透出一絲涼意來。
她靠在椅背里,支起手肘虛按住突突跳痛的額角,視線微垂,毫無目標地落在地板上。
隔了半晌,才聽見低緩清冽的男聲傳過來:「如果我沒有理解錯,你只是希望以後不會再有人打電話給你?」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語速很慢,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從那張性感漂亮的薄唇中吐出來,聲調平淡得沒有絲毫起伏,深晦的目光一刻都沒有離開過她的臉。
她看了他兩眼,不置可否地揚了揚眉,當作默認。
他沉默著,將她的動作全部收入眼底,這才推開椅子站起身,似笑非笑地冷哼一聲,修長的身影擦過她的身側,在揚長而去之前說了句:「放心,會讓你如願的。」
這場交談結束得不算愉快。
沈池走的時候,甚至連手機都沒拿。看著那個又開始無聲震動的黑色物體,承影也懶得再管,起身返回樓上臥室。
這場交談結束得不算愉快。
沈池走的時候,甚至連手機都沒拿。看著那個又開始無聲震動的黑色物體,承影也懶得再管,起身返回樓上臥室。
她當然感受到了他最後的怒意,但只是覺得可笑。遇上這種事,自己還沒生氣,反倒是他先發制人起來了。
她沒問他和錢小菲發展到什麼程度,但並不代表不想問。
一直以來,她都不相信他在外面沒有其他女人。通常他回家很晚,有時候第二天起來,她順手撿起他頭天晚上隨意扔在地上的衣服,會聞到上面殘留的香水味,或是看見若有若無的脂粉痕跡。
當然,這種事,陳南他們是絕對不會同她說的。
她記得只有那麼一次,自己仿佛隨口說:「昨晚和你在一起的是個女人?」那件隔了一夜仍飄著清淡香水味的襯衫,早被她像扔垃圾一樣扔進了浴室的衣簍里。
當時沈池剛剛刮完鬍子,沖洗掉臉上的泡沫,正用手指摩挲著清慡乾淨的下巴,一雙眼睛就從鏡子裡瞟過來看她,唇角挑了挑,表情有些輕佻,語調卻是冰冷的:「你在意?」臉上的笑容輕浮而又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