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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0:55:26 作者: 晴空藍兮
可那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當時她還在念小學。
如今,與不熟的親戚住在一起,總讓她有些不太自在。她的適應能力並不強,可是沒有辦法,一切都來得那麼突然,甚至沒人給她一點準備的時間和空間,她就像一隻行李,被託運到了海峽對岸。
所幸學校還不錯,老師和藹同學友善,台灣的女孩子說話時總都帶著一股軟軟糯糯的腔調,像是隨時隨地都在撒嬌,仿佛小時候常吃的那種綿軟粘膩的糖果,不由得讓人心生親近和好感。
她轉學來的第一周,就和同桌丁麗珍成了好朋友。
丁家是在集市上賣乾貨的,同承影姑媽家的鋪位相距不遠,說起來還算是半個同行,大概也正因為這樣,兩個女孩子才會走得特別近。
以往每天阿珍都會來叫她一塊兒去學校,但是今天阿珍請了病假,於是她吃完早飯就收拾好書包獨自出了門。
從家裡去學校需要步行二十分鐘,就全當是鍛鍊身體了。
她今天值日,所以特意提早出門。姑媽家住的地方偏,路上人煙稀少,偶爾有那麼幾個上班族拎著手提包和早餐袋行色匆匆,直奔著巴士站的方向而去。
從家裡到學校有一條小路,是捷徑,平時阿珍帶她走過幾次,直接通到學校後門,可以節省不少時間。往常那條路上清靜得很,可就是今天,正當她走到路口的時候,冷不防一條黑色人影從眼前極快速地掠過。而她還沒來得及看清楚,腳下已是一個趔趄,整個身體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攫住,向著拐彎處的牆角拖過去。
幾乎是同一時間,她聽見身後不遠的地方傳來一陣急促雜亂的腳步聲,並正快速地向自己這邊逼近。
「別出聲。」耳邊傳來一個低沉的男聲,他靠她太近,仿佛氣息都盡數拂在頸邊。
她好不容易才回過神來,發現自己正被困在一個十分狹小的空間裡,似乎是牆體轉角與雜物之間的一個夾fèng,恰恰只夠兩個人擠在裡面。
而她想出聲也不行了,因為那人的手正牢牢地捂著她的嘴巴。
逼仄的環境下,她的背緊緊抵在身後那男人的胸前,男人也不知用了什麼法子,力量節制卻又極輕易地就讓她一動都動不了。
很快,外面便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大約來了許多人,可惜說的都是當地方言,她一句都聽不懂。
但語調中的兇狠和戾氣,倒是十分容易分辨出來。
他們藏身的位置很巧妙,恰好是個視覺死角,外頭的人找了一圈都沒有任何發現,又吵嚷了一陣才漸漸散開。
可是她身後的人一時之間卻沒動,而她在這種莫名其妙的遭遇下,反倒慢慢冷靜下來,各種感觀恢復正常靈巧,便隱約聞到他身上的味道。
一種清涼的、仿佛薄荷的味道,浮動著碎冰一般,透出絲絲凜冽。
同時,還有極淡的……血腥味。
她心中不禁微微一動。
藏身處光線幽暗,她手腳均被巧妙地制住,最後只能稍稍點了點頭,示意他放開自己。
果然,身後那人讀懂了她的意思,壓在嘴唇上的手掌鬆開了一些。她長長深呼吸了兩下,這才小心翼翼地扭過頭去。
首先對上的,卻是他的眼睛。
那是一雙漂亮的男人的眼睛,眸色深沉,像無底的幽潭,卻又隱隱閃動著銳利的光。
昏暗之中,她看著他,忽然以為自己面對的是一頭慵懶而又危險的野獸,明明他什麼都沒做,可是那份存在感和壓迫感卻強烈得讓人無法忽視。
她很快就將注意力移開來,視線落到他微微揚起的唇角上。
「是你。」低沉的男聲從薄唇邊逸出來,似乎帶著一點笑意。
她靜了兩秒,卻笑不出來。
其實早在聞到那陣似曾相識的薄荷氣息時,她就大約猜到是他了。
她和這個陌生而又英俊的男人,並不是第一次相遇。
但她現在沒心思回憶十幾天前的片段,早上出門時穿的是白色校服,此刻校服肩頭被染上了一塊暗紅色的污漬。
是血漬。
她忽然覺得肩膀微微發涼,是從身體裡透出來的涼意。幾乎在同一瞬間,她驚恐地朝他直直看過去。
和初次見面時一樣,這男人穿著黑色襯衣,乍看之下倒是看不出任何痕跡。她警惕地稍稍往後退了一點,腳跟抵到堆立在身後的障礙物:「你……」
「不好意思。」他微微揚眉,表情淡得像在描述天氣:「弄髒了你的衣服。」
剛才追來的那群人已經消失得無聲無息了,她不知道他和他們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也不認為自己應該摻和進來。一大早碰上這種事,除了震驚,她想的更多的則是如何以這副狀態走進學校大門。
兩人一前一後從夾fèng中出來,就聽見他忽然開口問:「你不是本地人?」
她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應了他:「不是。」只不過是因為聽他的口音也不像是台灣人。
「還在念書?」
「……嗯。」她正苦惱如何遮住衣服上那塊血漬,心不在焉地告辭:「我要去學校上課了。」
「恐怕現在還不行。」
她在他的話音中抬起頭,還來不及詫異,他便一把捉住她的手,「我需要你幫個忙。」
「幹什麼?」
巷子僻靜,四周壓根沒人經過,而他力量控制得真好,無論她怎麼用力都掙脫不得。
如今到了亮處,她微仰著視線,終於能夠看清楚他的臉色,雖然平靜但略微有些發白,仿佛失血過多。
握住她的那隻手,更是溫度低涼,覆著一層薄薄的冷汗
可是,一個失血過多的人又怎麼還能時刻占據著主導地位?
她想不通,又有點心慌:「你到底要我做什麼?」
「我的傷口需要有人幫忙處理。」他停下腳步,轉過來看她,似笑非笑道:「放心,我不會拿你怎麼樣的。」
她不可思議地瞪著面前這個高大修長的身影,因為逆著光,他唇邊的那點笑意顯得微微有些模糊,她疑心是自己眼花了,不然一個傷口正在流血的人怎麼還能夠如此輕鬆隨意?
他就這樣半強迫式地拖著她,腳步很快地穿過兩條街,最後停在一家私人診所門前。
這條路上多是各式各樣小小的店鋪,營業時間都還沒到,因此顯得分外冷清。他探手到門fèng下,居然摸出一把鑰匙,堂而皇之地開了門。
進屋之後,他順手打開屋裡所有的燈光,又很謹慎地將大門重新鎖上。她一邊揉著被捏疼的手腕,一邊皺起眉頭:「你認識這裡的主人?」倘若不認識,這種不請自入的行徑算不算犯罪?
他卻仿佛沒聽見,只是徑直走到靠牆的一面玻璃立櫃前,從裡面拿出一隻黑色的醫藥箱放在工作檯上,才轉頭看她:「你過來。」
明明是需要她幫助,可是語氣卻更像是在吩咐下人。不過看他這樣一副熟門熟路的樣子,倒是打消了她之前的那點疑慮。
她還在原地遲疑,他已經動手脫下襯衫。
沒有了衣物的遮掩,男人赤裸著上身立在明亮的燈光下,可以看見結實勻稱的肌理線條,以及裹住胸膛的早已被血浸透了的紗布。
「幫我拆下來。」他說。
她看得目瞪口呆,但也不得不硬著頭皮上前,接過他遞來的剪刀。
冰涼細長的手術剪擱在手裡,似乎連帶著讓心都跟著往下微微一沉。
在過去的十六年裡,她從沒做過這種事,其實就連看上一眼都覺得可怕。鮮血隨著他的動作,仍舊在不停地往外滲,直到她解開一圈又一圈濕潤粘膩的紗布,才看清楚傷口的樣子。
他的傷在右側前胸的位置,由上到下斜在那兒,足足有十幾公分,兩側的皮肉向外翻開,猙獰地浸在暗紅色的鮮血里。似乎是刀傷,單憑想像就覺得疼入骨髓。可他的反應卻令她震驚,除了微微皺眉之外,那張英俊的臉上表情淡定得幾乎不像是當事人。
這是她第一次如此接近一個成年男性的身體,更是第一次處理這種事情。她本能地想要轉移注意力,可視線卻像被膠住一樣,木然地定格在那道恐怖的傷口上。卷著紗布的手禁不住地輕輕顫抖,她用整齊雪白的牙齒狠命地咬住嘴唇,就連臉孔都不自覺地泛白了。
最後還是在他的指導下,一步一步地完成了整個重新上藥並包紮的過程。
她的動作既蹩腳又生疏,完成之後自己竟也冒了一身的虛汗。
而他低下頭,似乎是饒有興趣地檢閱了一番她的「成果」,才開口說:「多謝。」
「不客氣。」她花了很大的力氣才強迫自己找回正常聲音,可是氣息仍舊不穩,手也依舊在抖,只好十指交握垂在身前,強自鎮定下來,問:「我可以走了嗎?」
其實她現在的樣子也十分狼狽,校服上沾染的血漬乾涸凝固成一塊不大不小的褐斑,印在雪白的棉布料子上,格外顯眼,是無論如何都遮不住了。而細碎的劉海因為汗水貼在額前,臉色蒼白雙眼失神,活生生一副蓬頭垢面的形象。
他不禁多看了她兩眼,幽深的目光仿佛是在審視著什麼,片刻之後才回身拾起襯衣穿上,面朝著她一邊扣扣子一邊說:「我送你。」
她幾乎是下意識地脫口而出:「不用了。」抬眼見到他微微眯起的眼角,又不得不輕咳一聲解釋:「你受了傷需要休息,我自己回家換衣服就行了。」
這個理由真是爛,好像她有多麼關心他似的。但其實只有她自己心裡清楚,眼前這個男人,全身上下都散發著神秘而又危險的氣息,直覺告訴她不應該和他靠得太近。
幸好他也沒有再堅持,只是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再次道了謝:「好,今天多謝你。」 語氣溫和有禮,簡直就是個謙謙君子,讓人無法將他與身上那道猙獰的刀傷聯繫在一起。
而她則如同獲了特赦令,這一回就連客氣一下的心思都沒有了,只想著儘快擺脫這場莫名奇妙的遭遇。
結果她剛剛走到門邊,卻聽見身後又傳來清冽平淡的聲音:「你叫什麼名字?」
她應聲回過頭,男人修長的身體閒閒地靠在桌邊,漆黑幽深的眼睛裡仿佛帶著一絲興味,慢悠悠地自我介紹道:「沈池。」
這樣一來,她反倒不好拒絕了,可是又不擅長撒謊,遲疑片刻只好如實說:「晏承影。」
「晏承影。」他低聲將這三個字重複了一遍,才笑了笑:「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