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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0:55:26 作者: 晴空藍兮
    旋轉門內外的溫差巨大,幾乎是剛剛踏進門內,一股沁涼的、帶著清雅香味的空氣便從四面八方包圍了上來,直鑽入皮膚里。錢小菲輕撫著迅速降溫的手臂,略略搜尋了一番,便朝休息區望去。

    她並不是第一次來這裡。

    差不多就在一個月之前,沈池也在樓上的某個套房裡「召見」了她。她知道他但凡過來台北,便都會住在這家酒店裡,似乎是一種習慣。

    而沈池也是她所見過的擁有最多固定習慣的人。

    住什麼酒店,抽什麼煙,穿什麼顏色的衣服,統統都有規律可循。甚至她發現,他擁有無數塊手錶,卻都是同一個牌子的。

    這樣的男人,是不是也很長情?

    她曾這樣暗暗揣測過。

    他見她的次數不算少也不算多,通常只是找她陪他吃東西,有時候是正餐,有時候則是宵夜,不分時間的,有幾回都已經是凌晨了卻還接到他的電話。不過,他倒從來不勉強,是她自己心甘情願的,一是因為他事後總會給她一些錢,有誰會不愛錢呢?二則是因為他太有吸引力了。

    這才是最重要的原因。

    這個她這輩子見過的長得最好看的男人,渾身上下散發著一種神秘而又成熟的氣息,倘若和他相比,她平時認識的那些男孩子,就只是又青又澀的葡萄,咬在嘴裡都是酸的。而他,恐怕則是最好年份的佳釀,讓她捨不得拒絕任何一次邀約。

    一個月前,那是唯一的一次,他將見面的地點放在了酒店套房裡。

    其實她到房間的時候才發現,他似乎已經醉了,卻仍舊叫了一瓶紅酒上來,讓她陪著一起喝。

    「再過兩個小時是我生日。」他揚了揚嘴角,隨口說。

    那是他頭一次對她笑得那樣溫和,她幾乎立刻心跳加速。

    然而,那個被酒醺得醉人的夜裡,卻什麼都沒有發生。最後,他只是讓她閉上眼睛。

    他的聲音微微有些低啞,帶著令人無法抗拒的魔力和蠱惑。

    她依言順從地閉上眼,感受到他的手指在眉骨間細細摩挲,竟是前所未見的溫柔。

    她在心中不由生出點異樣的感覺來,忍不住想要睜眼看一看他此刻的表情。只是眼皮剛一顫動,便被他用手掌撫住,「……聽話。」他低聲哄她,像在哄一個小孩子,聲音竟也是那樣的溫柔。

    她好像做夢一樣,渾身上下軟綿綿地不聽使喚,只能乖順地站在那兒,但又忽然有點惶惶不安,一顆心嘭嘭跳得厲害,仿佛正有某種猜測呼之欲出,卻又一時之間抓不住任何念頭。

    其實她早已經不是處女,也盼望著能和這個男人更進一步。所以,她不知道自己在擔心什麼,才會心跳得這樣快。

    後來他終於放開她,溫熱的手掌從她臉上移開,又恢復了一貫的神情和語氣,帶著此許冷淡的客氣和疏離:「我讓司機送你回去。」

    她只愣了愣,便忽地生出一股勇氣,不管不顧地抱住他的腰,說:「我不走。」

    他剛才那樣對她,語氣和動作都那樣溫柔,仿佛給了她肆意撒嬌的權利。

    他不說話。

    她與他對視了一會兒,便笑著重新閉起眼睛,擺出剛才那個姿勢,微微仰起臉,輕聲要求:「親我。」

    其實她只是憑著女性的直覺賭了賭,猜他會喜歡自己此刻的樣子。

    在這樣幽暗醉人的光線里,落地窗外是黑沉沉的夜空和滿天繁星,她用自己此生最柔順的眉睫面對這個男人,她能感覺到自己的睫毛在輕輕顫抖和等待著,最後,終於有溫熱的唇落在了眉心。

    再沒有多餘的動作,只是落在眉心,那個他剛才用近乎溫柔的姿態撫摸過的地方。然而,就只是這樣一個吻,竟然會讓她覺得纏綿柔情。

    前所未有的欲望被點燃,那一晚,她堅持留了下來。

    她突然發現自己不在乎他的錢了,反而是沈池這個人,讓她有了非得到不可的念頭。反正事已至此,她的臉皮從來就不薄。沈池對她來講太難捉摸和掌控,只能一步一步來。

    他現在不碰她,但她相信,總有一天會的。

    她先去洗了澡,然後換他去洗。床頭柜上的手錶剛好指到零點,旁邊的手機便短促地響了一聲。

    那是個未接電話。更確切地說,應該是對方只讓電話響了一聲便很快掛斷了。

    浴室里傳來嘩嘩的淋浴水聲。

    她扭頭看了看,因為時間這樣敏感,一顆心突然又嘭嘭跳起來。她並不知道偷看他手機會有什麼後果,但終究還是伸手過去,將屏幕重新點亮。

    等到幾分鐘後,沈池擦著頭髮走出來,她若無其事地一邊看電視一邊指了指床頭櫃,說:「剛才電話響了。」

    她用眼角餘光觀察他的神情,故意天真地問:「是不是朋友要祝你生日快樂?」

    可是沈池沒回答,隨手撈起香菸和手機直接走到陽台上,過了好一會兒才回來,身上還帶著新鮮的煙味,臉色十分難看。

    她突然有點害怕。他沉下臉來的樣子,竟讓人莫名恐懼。

    「太晚了,今天你在這裡睡。」沈池扔開擦頭髮的浴巾一邊套上衣服一邊交待她,又給司機打電話,讓司機在隔壁開了一個房間,然後便離開了。

    這就是錢小菲關於這個男人的最後的記憶。

    因為那晚之後,她再也沒見過沈池。她只有他在台北的電話,試過幾次,卻始終撥打不通。時至今日,她甚至連他是做什麼的都不知道,只知道他大方不缺錢,每次來台北,身邊似乎都跟著一幫人。至少,每回和她見面的時候是如此。

    也不知是好奇心還是好勝心作祟,錢小菲十分不甘願這個男人就這樣突然消失了,就像她不甘願那晚在酒店套房裡沒能留住他一樣。

    她不是什麼天之嬌女,但在自己的這一方天地里,卻從來都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阿祥他們幾個每天變著法兒地討好她,她都不屑一顧。

    可是她心心念念想著的那個男人,卻再也不出現了。

    錢小菲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覺,那個午夜來電連日來一直盤桓在她心頭揮之不去。她從來都是這樣,想知道對方是誰,於是便立刻行動起來。有一天試探著撥了過去,不出所料,對方是個女人,聲音年輕又好聽,有一種柔和沉靜的味道,又似乎相當文雅,總之是她從來沒有接觸過的類型。

    錢小菲開口就問:「你認不認識沈池?」如此單刀直入,渾有一種天不怕地不怕的氣勢。

    電話那頭似乎有一絲遲滯,但是並不明顯,仿佛是跨過海峽的通訊線路有了一點點的延時,緊接著很快便回答她:「認識。」照樣是那樣柔和的聲調,不緊不慢,倒襯得錢小菲有些盛氣凌人。

    於是她便更加理直氣壯起來:「你有沒有他的聯繫方式?我要找他。」

    「請問你是哪位?」

    「他的朋友啊。」

    「朋友?」對方低低地重複了一遍。

    「哎呀,就是關係很好的那種啦!」天氣躁熱,又有些悶,仿佛要下暴雨似的,錢小菲站在宿舍外頭的陽台上,不知不覺已冒了一身汗,從夜市里買來的吊帶背心不是純棉的,此刻又粘又膩地貼在身上。

    她有點不耐煩,心想,我是他的什麼人,這關你什麼事?!

    她這個年紀,又是這樣環境下長大的女孩子,很多時候並沒有太多的顧忌,想到那個午夜時分的來電,於是順口就反問道:「你又是他的什麼人呢?」

    這一回,電話里是真的安靜了片刻。

    盛夏的早晨,天空被濃厚的雲翳覆蓋,遠處隱約傳來斷斷續續的雷聲。錢小菲一邊將頸後被汗濕的頭髮撥到一旁,一邊側身對著牆角洗漱池前的鏡子,欣賞自己傲人的胸部線條和柔軟的腰肢,然後才聽見電話里那個低靜沉和的女聲說:「我是沈池的太太。」

    後來聊了些什麼,又或者她什麼都沒說出口,錢小菲已經記不太清楚了。

    她從小到大沒人管教,言行舉止也隨便得不似一般正經人家的女孩子,但到底從未想過與一個男人的妻子在這種情形下通話。

    她只聽到最後沈池的太太仿佛說:「我現在在台北,如果你願意,可以出來喝杯東西。」

    愣了兩秒,她這才像是突然清醒過來,但卻怎麼也憶不起來在那瞬間的大腦短路中,自己到底說了什麼,才會引得對方講出這句話來。

    可她是錢小菲,並不是別人。

    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

    不管自己剛才講了什麼,此刻對方的話語不輕不重,卻越發顯出一種正室要揚威的樣子來。

    這種情況下,她哪裡甘心示弱?

    於是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看到鏡子裡的自己揚起眉稍慡快地答應下來:「好啊!時間,地點?」

    「我一會兒簡訊發給你。」對方還是那樣輕描淡定的語氣,然後電話便斷開了。

    所以接下去的一整個上午,錢小菲都在等著簡訊。

    臨出門之前,她刻意打扮了一番,令自己看上去更加美麗動人。

    其實她還是相當有自信的,正是最好的青春,眼角眉梢都帶著最為張揚而熱烈的美好,她清楚自己的優勢,在情場上從未嘗過敗績。

    況且,電視劇看多了,那些成功男士的背後,多半不都有一位帶不出場的糟糠妻麼?

    她這樣漂亮,又還這樣年輕,那位沈太太無論如何都是不能跟她這個青春少女相比的吧!要不然的話,沈池怎麼會看上她呢?

    可是不知為什麼,在走進輝煌典雅的酒店大堂時,她卻突然有了一種莫名其妙的心虛。她始終記得那位沈太太的聲音,沉靜柔和得沒有一絲侵略性,像一汪平靜的湖水,可是卻又似乎恰恰因為如此,仿佛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一切都深不可測。

    進了酒店,錢小菲東張西望了一會兒,終於找到位於大堂東南角的賓客休息區。這個點鐘,候在那兒的客人並不多,所以她幾乎一眼就鎖定了目標。

    偌大的米白色組合沙發里,只坐著一個女人,穿著淺色衣褲,坐姿漂亮極了。

    錢小菲緊了緊斜挎在身上的包,只遲疑了一下就立刻邁開腳步。要見就見,她可不怕她!

    她一步步走到近前,午後偏西的陽光從巨大的玻璃幕牆外斜she過來,讓她的身影覆到了對方的頭底,只見那個原本正低頭翻著書的年輕女人終於抬起頭來。

    「是你吧?上午給我打電話的人。」倒是那個女人先開口說的話。她微仰著臉,只用極快的速度審視了一下錢小菲,似乎就已經確定了錢小菲的身份,然後露出了一個禮貌意味頗濃的輕淺笑意:「坐吧。」她指著對面的單人座說,倒像這裡就是自己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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