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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0:55:00 作者: 晴空藍兮
她是累了,已經覺得精疲力竭,可是沒想到,他竟然看出來了。
她以為自己這段時間已經做得很好,甚至不會再像從前那樣抗拒排斥他。他說的話,她都聽,他要做的事,她都順從。可是沒想到,他竟然知道她累了。
「你想聽真話嗎?」她閉了閉眼睛,低低地反問。
「說吧。」他的聲音也很低。
可是,究竟該從何說起呢?
她看著他,隔著這樣近的距離,她似乎已經很久沒有如此肆無忌憚地看他了。
「……我覺得累,是真的很累很累。我用了太長的時間去愛你,可是又用了很長很長的時間去恨你。在你的身上,我感覺自己已經花掉了這一輩子的所有精力和力氣。」她的臉色變得有些蒼白,像是喘不過氣,不得不稍稍停下來,緩了緩才能繼續低聲說,「當林妙告訴我真相的時候,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感受。本來應該覺得開心的,因為想要我命的人,其實不是你。而我那麼愛你,終於可以不用再恨你了。我應該開心的,不是嗎?可是當時,我竟然只是覺得累。
「林妙想要殺了我,我想,要殺就殺吧,或許只有死了才能輕鬆一些。後來你來了,我知道你是來救我的。看到你出現,我在那一瞬間就像是終於解脫了一樣。五年的時間,你終於來救了我一次。如果換成五年前,我也許會傷心委屈地撲進你的懷裡痛哭,我會想要你的保護和安慰。可是現在,因為我沒有力氣了,所以總想著,只要看到你來了就行了,至於我自己,或許死了才是最好的結局。
「蕭川,我愛你,我從來沒有這樣愛過一個人,這輩子也不可能像這樣再去愛另一個人。直到現在為止,我依然愛你,哪怕恨也好,不恨也好,都無法阻止我愛你。可是……我是真的沒有辦法再繼續下去了。」說到最後,她的語氣終於漸漸低涼下來,仿佛囈語般,清澈的眼底帶著讓人心碎的悽惶,「……我愛你,可是我真的沒有力氣再愛你了。」
她終於流下淚來。
秋日溫暖的陽光落在床腳,而她坐在那裡,哭得淒楚絕望。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才感覺到有一雙手臂朝自己伸過來。下一刻,她被擁入那個溫暖的懷抱中。
他的身上有她熟悉的氣息。他久久地抱住她,一動不動。最後,他的唇貼在她的頭頂,輕輕地吻了吻她。
他什麼都沒有說。
在她說了那樣長的一段話之後,他什麼都沒有再說。他只是抱著她,像抱著一塊畢生愛惜的珍寶,他的唇吻著她的頭髮,一下又一下。
她的眼淚流得更凶了,仿佛過了很久才終於能夠停下來。
她從他的懷中抬起頭,眼睛中還有瑩瑩淚光。他伸出手指替她拭乾眼角,幽深的瞳眸中倒映著她小小的影子。他長久地凝視她,最後才低聲說:「我只希望你幸福。」
她的淚水再度洶湧而出。
這是她最熟悉貪戀的懷抱,是她此生用盡心力最愛的人。他的眉眼近在咫尺,在過去的無數個夜裡無數次地出現在夢中。她曾以為不會再有這樣一天了,可是如今這一天終於來到了,她和他卻要分離了。
是真正的分離。
蕭川不再說話,只是沉默地抱著她,任由她的眼淚沾濕自己胸前的衣襟。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哭了多久,又或許,她只是捨不得離開這個懷抱。
只有確定了分別,才會知道有多麼難捨。
擱在床頭柜上的那碗湯已經涼了,她卻抬起頭來說:「我餓了。」
蕭川沒說什麼,只是將碗端起來,拿調羹餵她。
她一口口地喝著。其實味道並不好,因為加了許多藥材,有股奇怪而又沖鼻的氣味。她以前只肯勉強喝下兩三口,然而這一次,她將整碗湯都喝完了。
「再睡一下。我等下去辦出院手續。」蕭川勸她。
她依言躺下來,一時卻睡不著。
蕭川說:「閉目養神也可以。」
於是她真的閉上眼睛。
她躺在那裡,還是顯得那樣的單薄瘦弱。因為剛剛哭過,眼睛有些浮腫,臉色微微泛白。
他靜靜地看著她,就像昨天半夜一樣。
昨天他在黑暗的沙發中坐了一整晚,就那樣看著床上那道安靜單薄的身影。她睡著後呼吸很輕很細,可是因為深夜的房間裡太靜謐,所以聽得格外清晰。
當時他在黑暗中凝視著她,忽然就想起了那一天,她發著高燒,因為被夢魘纏住,伏在他的懷中不停地哭泣。
他不知道她做了什麼噩夢,但她哭得那樣傷心。她被他抱在懷中,邊哭邊喃喃低語,大約是夢囈,因為聲音很輕,輕得幾乎辨認不出她在說什麼。
可他最終還是聽清了。
她是夢見了他。
她高燒得失去了意識,只是痙攣般地扣住他的手指,流著淚低喃。她一直在叫他的名字,她哭泣著說:「蕭川……秦淮已經死了……你能不能放過我。」
她哭泣著說:「你怎麼能這樣狠心……」
她哭泣著說:「……蕭川,我恨你。」
而他抱著她,陷入了迷茫。
就是在那一刻,他才終於知道,原來他的秦淮還活著,就在他的懷裡。
可是她希望他能放過她。
她哭得那樣傷心痛苦,只是希望他能放過她。
所以他跟她說:「我只希望你幸福。」
他是真的愛她,所以才會希望她幸福。如果離開他是一種解脫,那麼他願意讓她離開。
什麼都依她,只要她幸福。
出院手續辦得很順利。
南謹傍晚將東西收拾好,車子已經等在樓下。
蕭川直接將她帶回了家:「醫生說你還需要靜養,家裡有用人照顧總會方便一點。等完全康復了,你再搬回自己家。」
她沒什麼異議。
蕭川依舊很忙,即便住在同一個屋檐下,也未必能夠經常見面。不過他每天都會在家裡吃晚飯,即便晚上有應酬,也總是陪她吃完飯才出門。
誰都再沒提及那個話題,仿佛醫院的那次就是最後的長談,結局已是心照不宣,需要等待的只是時間而已。
而且,其實這段時間並不太長。因為南謹在用人的悉心照料下,很快就痊癒了。
這期間楊子健打過一次電話給她。她不想撒謊,將真正情形說了。楊子健最後只是問:「身體好些了嗎?」
「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你真的想清楚要和他分開?」
「嗯。」她停了停才說,「你是不是也快要回美國了?」
「下個禮拜。所以我想問你,考慮好了嗎?」
「對不起,我的答案沒有變。」她平靜地說,「謝謝你。」
「好吧。」楊子健微微笑了笑,「努力到最後一刻,我也算是沒有遺憾了。希望在我走之前,能有機會再約你吃餐飯。」
南謹也微笑:「應該會有機會。」
她的傷已經完全好了,再也沒有理由繼續住在這裡。
所以晚飯後,她叫住蕭川。
她什麼都沒說,他卻仿佛知道她想說什麼。他點點頭:「以後要好好照顧自己。」
心中又沒來由地一酸,她努力地笑笑,仿佛只有這樣才能止住眼裡的淚意:「你也是。」
她看著他,問:「你晚上還要出去嗎?」
他還是點頭:「有個重要的飯局。」
「其實你不必特意回來和我吃飯。」
他終於笑了。其實他笑起來很好看,眉眼微微舒展,沉峻的眸中仿佛有極深亮的光華。
「如果可以,我希望每天都陪你吃飯。」他忽然伸手抱了抱她,嘴唇靠在她的耳邊,似乎極輕地吻了一下才鬆手,「明天我送你回家。」
她連忙把頭別過去,免得被他看見自己眼中湧起的淚水。而他似乎真的沒有注意,很快就轉身離開了。
門板極輕地被合上,南謹在空蕩蕩的客廳里呆立了一會兒,才走上樓。
她的東西早已經收拾好了,預約的計程車也會在十分鐘後抵達。
南謹買了當天最晚的一班航班回江寧。飛機晚點一個小時,燈火輝煌的候機大廳里,只有寥寥幾名乘客。非年非節,又都這樣晚了,坐飛機去江寧的人本來就不會太多。
她挑了個靠近落地玻璃的位置坐下,腳邊只放著一隻手提行李箱。玻璃幕牆外,是開闊巨大的停機坪,漆黑的夜幕下,仍舊不時有飛機轟鳴著起飛和降落。夜航燈在半空上閃爍,像一顆顆孤零零的星星。
南謹望著深黑的夜空出了一會兒神,然後才將手袋打開來。手袋的隔層中放著證件和登機牌,她將手伸進去,摸了很久,終於找到那樣東西。
烏沉的珠子圓潤光滑,帶著天然精緻的紋理,屋頂滿天星般的燈光落在上面,倒映出點點光彩。
這是曾經屬於她的東西,後來又被蕭川穿成了掛墜。在那次墓園遇襲之前,他大概都是貼身帶著的。因為那次墜鏈斷了,才被他收進臥室的抽屜里。
她從他的房子裡離開時,擅自將它帶走了。
他曾送給她許多禮物,卻唯獨只有這一件,是曾經被她戴過,同時也被他戴過的。
這是屬於他們兩個人的東西。
登機廣播在空曠的大廳里響起來,她站起身,在將珠子收回手袋的時候,才突然皺了皺眉。
圓潤光滑的珠身上,竟然刻著什麼東西。因為刻痕很淺,圖樣又極細小,很難被人發覺。
可是她記得以前這上面什麼都沒有。
廣播正一遍遍地循環播放著,清脆悅耳的女聲正提醒著每一位深夜候機的乘客。
南謹停下來,將小小的圓珠對著明亮的燈光。
在那上面,有兩個很小的字。
她辨認了許久,才終於認出來。
吾愛。
我的愛。
蕭川似乎從來沒有對她說過愛字,沒想到他卻將它刻在了這上面。
玻璃幕牆外,是開闊巨大的停機坪。夜航燈孤零零地閃爍在無邊無際的黑夜中。
候機廳里儘是行色疲憊的旅人,浮生漫漫,每個人在這繁華的世間匆忙奔走。
南謹拎起行李,將那兩個字緊緊握在手心裡,仿佛握著此生最愛惜珍貴的東西。仿佛握著的,是她的一生。
【right】(完)
【right】2016.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