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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0:55:00 作者: 晴空藍兮
南謹仍牢牢握著手機,一言不發地跟林妙下了車。
原來真的是當年她出事的地方。圍欄早已經修好了,看不出任何損壞的痕跡,但她卻一輩子也不會忘記這裡。這簡直就是一場最可怕的夢魘,圍欄下面是傾斜的山坳,散落遍布著嶙峋怪石,她只向下望了一眼,四肢的力量便像是突然被掏空了。
林妙穿得很單薄,真絲上衣被獵獵風雨吹拂著緊貼在身上。風雨也吹亂濡濕了她的及腰鬈髮,讓她整個人看起來有一種凌亂脆弱的美。
她是真的很美,舉手投足儘是誘人的媚態,哪怕是此時此刻已經陷入近乎狠厲瘋狂的狀態,她仍是美的。
可是蕭川看不上。
他從來都沒有認真地將她看在眼裡,他只當她是妹妹,是手下,是最得力的夥伴。
「秦淮,我們從哪裡開始,就在哪裡結束吧。」林妙用手攏了攏長發,極輕地笑起來,「當年沒能讓你徹底消失,我不介意再親自動一次手。」
南謹迎著寒風,細雨盡數飄打在臉上,她在迷濛的雨霧中微微睜大眼睛:「你說什麼?」
「是啊,正如你猜想的一樣。真正想要你死的人不是蕭川,而是我啊。」
不是蕭川。
想要她的命的人,不是他。
……
身體裡的血液全都在這個瞬間轟地一下湧上來,南謹仿佛不能思考,只是怔怔地站在風雨里,聽林妙一字一句地說著:「他根本不捨得。哪怕你做過那樣的事,哪怕你從來都沒有真心待他,他到最後卻還是不捨得。但是我不同,你對於我來說,只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人而已。甚至,我常常在想,如果這個世界上沒有你的存在,他是不是就能看到我了?」
「所以,是你讓人……」南謹用了很久才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卻仍舊覺得難以置信。
「是的,是我。只是唯一令我沒想到的是,你的死竟然會帶來那麼大的影響。這麼多年,他始終以為是自己當時主意改得太遲了,才沒來得及救下你。」
……
原來竟然不是他。
風揚起她的長髮,紛亂地在眼前拂過,她卻恍若未覺,緊握著手機的手指兀自極輕地顫抖。
「看樣子你很震驚。」林妙的唇角微微揚起,似笑非笑地睨她,「不過再震驚又有什麼用呢?這一次我親自動手,會做得乾淨利落。他對秦淮的感情那麼深,這麼多年都忘不掉,可是他對你南謹卻不一定。你們認識才多久?你消失了,對他來說充其量就是沒了個喜歡的女人而已。」
山坳中的林木被風雨吹打得沙沙作響,淡薄的霧氣瀰漫纏繞在半空。
就在林妙的話音剛剛落下的時候,南謹卻突然轉過身,迅速向後跑去。
她不能死在這裡。
她不能再一次把性命斷送在這個地方。
她還有許多的事情沒有做,她還有很多人想見。她有母親,有南喻,有安安,還有……那個人。
那個她愛了那麼久,也恨了那麼久的人。
她迎著獵獵風聲拼命向山下跑去。路面濕滑,她穿著高跟鞋,有好幾次都差點兒摔倒。
很快,身後就有腳步聲迅速地逼近。
對方今天顯然是有備而來,穿著平底鞋,很快就追上了她。林妙伸手抓住她腰間的衣擺,另一隻手乾脆利落地箍向她的脖頸。
南謹差一點就忘了,林妙也有一副極好的身手。蕭川曾經帶著她去過一次跆拳道館,她發現林妙也是那裡的常客,而且身手不輸男人。
她哪裡會是林妙的對手,無論她如何奮力抵抗掙扎,最終還是被林妙牢牢制住。
林妙從背後緊緊扣住她的脖子和胸口,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把寒光閃閃的軍刀,正好抵在她胸前。
「林妙……」她的氣管被卡住,剛說完簡單的兩個字就忍不住嗆咳起來。
「你該不會是想求我放過你吧?」冷俏的女聲在耳畔響起,帶著明顯的譏嘲。
她努力掰著林妙的手臂,給自己騰出一點呼吸的空間,費盡力氣才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如果你殺了我……蕭川不會放過你。」
「你憑什麼這麼自信?」林妙冷笑兩聲,仿佛聽到一個天大的笑話,「在他的眼裡,你只不過是南謹而已。」
「……不是的。他……」
她的話沒說完,前方山道的拐彎處就傳來一陣連續低鳴的引擎聲,似乎是有好幾輛車,正同時極速地朝山上開過來。
林妙顯然也被這道聲音打擾了心神,抵在南謹胸前的手腕和刀都不自覺地鬆了松。下一刻,就只見三部車子繞過了彎道,直衝到她們面前才急剎車停了下來。
兩部黑色豪華轎車,一部改裝路虎。
幾扇車門幾乎在同一時間打開。林妙的目光滯了滯,最終牢牢凝固在最前面的那個修長沉峻的身影上。
「你怎麼會來?」她竟然還能笑出來,扣住南謹的手臂卻同時愈加收緊。
蕭川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幾秒鐘,然後便不動聲色地轉移到另一個女人身上。
南謹的頭髮已經徹底被雨水打濕了,紛亂糾結地垂在肩後。她的身上也是濕的,水珠順著低垂的手腕,蜿蜒流向緊握在掌心裡的手機。
見到他來了,南謹像是忽然泄了一口真氣,手指痙攣般顫抖了一下,然後脫力地鬆開。手機順勢掉落在山道上,屏幕碎開幾條裂紋,但上面的通話卻仍沒斷開。
林妙這才反應過來,眸色不由得一凜,咬著牙將刀刃往裡推了幾分。
「林妙!」大聲呼喝她名字的人是餘思承,他的身體下意識地動了動,卻克制著沒有真的上前,只是面容冷肅地喝止她,「你別做傻事!」
「什麼叫傻事?」林妙將眼神投向他,悽惶中依舊帶著冷傲,「我反倒覺得,這是我做過的最正確的事。」
雨勢漸沉,雜亂無章地從空中落下來,被風吹拂著變成一塊傾斜的透明水幕。
蕭川隔著飄搖的水汽,終於沉聲開口:「你不要傷害她。」
「為什麼?」林妙皺了皺眉,「如果我傷害了她,你真的不會放過我嗎?」
「是。」
他用了一個最簡潔的答案,卻仿佛給了她最沉重的打擊。
她的聲音也隨著風雨聲而變得凌亂破碎:「為什麼?這個女人對你來說,會有這麼重要?」
蕭川沒有再回答她,只是邁開長腿走上前。
「不要過來!」林妙機敏地拖著南謹向後退了兩步,向旁邊的深坳瞥去一眼,「誰要是敢上前,我就把她從這裡扔下去。」
「林妙,」蕭川的眸色終於沉下來,「以前的事我可以不再計較,但希望你不要再傷害她一次。」
「……再傷害她一次?」林妙喃喃地重複著這句話,仿佛是突然明白了什麼,不禁吃驚地睜大眼睛,「你早就知道她就是秦淮了?」
「是的。」
蕭川平靜的話音落下,卻讓包括餘思承在內的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餘思承和沈鬱面面相覷,程峰和常昊站在一起,也微微皺起眉頭。
南謹就是秦淮。
秦淮竟然沒有死。
一切終於能夠解釋得通了。
為什麼從一開始她就對他們所有人都懷抱著戒備和敵意。
為什麼在她的身上竟會出現與秦淮那樣相似的氣質和神態。
還有她的那雙眼睛,與秦淮一模一樣。
原來她就是秦淮。
秋風瑟瑟,雨水在眼前綴成一道細密的簾幕。
林妙身姿窈窕地立在那裡,全身上下都濕透了,衣服緊貼在身上,明明還是那樣玲瓏明艷,可她臉上的神情卻無比灰敗頹然。恍如一朵艷盛到極致,而後迅速凋敗的玫瑰。
她睜著迷濛的雙眼,像是望著蕭川,又像是越過他,看著某個不知名的地方,唇邊漸漸漾起一抹淒楚的笑意:「你知道嗎?我從沒覺得自己做錯了。哪怕是在此時此刻,我仍舊不後悔這個選擇。不論她是南謹還是秦淮,她始終都是我痛恨討厭的人。我跟在你身邊這麼久了,難道你真的從來都不了解我嗎?人人都說你狠,說你決絕,但似乎我比你更狠更決絕。我愛了你這麼多年,可是到了今天這地步,我知道一切都不可能再繼續了。」她停了停,臉上全是水,也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如果我現在放了她,或許你也會饒我一命。可是,那又有什麼意義呢?如果無法繼續愛你,對我來講,又有什麼意義呢?」
她說話的時候,身體像是無意識般地一直在慢慢後退。南謹始終被她牢牢控制住,也只能被迫跟著她一起退。
自從蕭川來了之後,南謹便再也沒開口說過一句話。
她只是隔著重重水霧看著他。
自從他及時出現,這仿佛就變成了一場他與林妙之間的對決,而自己明明夾在中間,卻像個局外人。
有那麼一剎那,她的神思似乎都穿破身體飛到了半空中,只是無比平靜地看著下面發生的這一切。
其實林妙手中的軍刀刀刃已經刺破了她胸前的一層肌膚,鮮血正輕微地滲出來。可是雨勢越來越大,雨水很快就將血漬沖刷得一乾二淨。恐怕不會有人察覺她受了傷,而她自己竟然也不覺得痛。
她不知道這一刻自己究竟在想些什麼。
她不想逃跑,或許是知道根本無法安全掙脫,所以不想再做無謂的反抗。
她也不害怕受傷,因為這跟她曾經經歷過的那些比起來,算不上什麼。
甚至她似乎連死亡都不害怕了。
如果下一秒她就要死掉,大概她並不會覺得痛苦。因為那些橫亘在她和蕭川之間的東西,那些這麼多年纏繞著她的夢魘,每一樣其實都比死亡更加痛苦。
站在冰冷的風雨里,南謹只覺得疲憊萬分,仿佛自己的心神和身體正在慢慢地互相脫離,所以就連林妙淒楚哀戚的聲音她都漸漸忽略掉了。
她沒聽清林妙最後說了句什麼,便只覺得胸口突然微微一涼。
林妙終於還是將刀刃刺進了她的身體裡。
那裡仿佛穿了一個深深的空洞,南謹在向下墜倒的瞬間,只覺得有極寒極冷的風,正從這個空洞中呼嘯而過。
她果真沒有覺得太痛苦,倒更像是解脫。這麼多年,那些排山倒海般的疲憊,似乎終於隨著風聲一起飄然遠散了。
這是一場漫長的搶救,正如同南謹陷在昏迷中,做了一場漫長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