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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0:55:00 作者: 晴空藍兮
    空氣中除了煙糙的氣味之外,似乎還有淡淡的酒氣。

    沒想到蕭川今晚這麼早就回來了,她有點懊悔,早知道剛才就躲在樓上不出來了。

    「你還沒睡?」蕭川靠在沙發里抽菸,漫不經心地問。

    他的聲音微微有點低啞,腔調慵懶隨意,大約是喝多了。

    這讓南謹一下子就想起從前,那時候她最討厭他應酬喝酒,每次回來一身酒氣,總要被她一臉嫌棄地推得遠遠的。而他偏偏霸道無賴得很,似乎她越是抗拒,就越是讓他覺得有趣,常常連澡都不洗便來逗她。

    那樣的回憶,如今想想都讓人難受,就像一把鈍鏽的刀片,一下下剮著心口。她若無其事地說:「準備睡了。」

    「能不能幫我倒杯水?」他身陷在黑暗中問。

    南謹繞到廚房倒了杯溫水。她本想打開客廳的大燈,可是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作罷。黑漆漆的看不清彼此的樣子,這令她感到更安全。

    她端著水杯回來時,才發現蕭川已經睡著了。

    他大概是真的喝多了,身上的酒味十分明顯,就連呼吸間都仿佛是醉人的酒意。他安靜地靠在沙發里,頭微微歪向一邊,一條手臂垂在沙發側面,另一隻手搭在扶手上,指間還夾著半截香菸。

    南謹隨手放下水杯,將香菸從他手中輕輕抽走,摁熄在茶几上的菸灰缸里。

    盛夏已經過去,沂市的夜晚沾染著微涼的氣息。

    客廳的通風窗開了半邊,夜風從fèng隙里灌進來,卷著輕薄的紗簾輕輕翻動。

    她不想去管他,但用人們都已經去休息了,想起他身上還有傷,到底還是去樓上抱了條毯子下來,給他蓋上。

    她在他面前傾身。

    靠得這樣近了,呼吸間的酒氣更加明顯。

    也不知是月光還是屋外的燈光,仿佛一層虛白的輕紗,正從窗前漏進來,覆在他的肩膀上。他只穿著件單薄的襯衫,袖口隨意捲起來,露出半截線條結實勻稱的小臂。或許是因為酒後太熱,領口的扣子也被他解開兩顆,凌亂地敞著。

    即便到了今天,南謹也不得不承認,這個男人從外表到內在,都散發著一種極強大的原始吸引力。就像一個深不見底的旋渦,任何人一旦陷在其中,便無法自拔,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卷進去,越卷越深,所有的掙扎都是枉然。

    幸好,她對他已經免疫了。

    哪怕他此刻睡得再好看,她也不會多看一眼。她只是出於善心,拿了一條毯子給他蓋上,僅此而已。

    可是她卻忘記了,自己面對的這個男人即使喝醉了,也有著驚人的警惕性和敏銳力。在她的手觸碰到他的一剎那,他就突然醒了過來。

    她身體前傾,兩人原本就靠得極近,此時冷不防對上那雙烏沉深邃的眼睛,令她不禁怔了一下。

    夜光如水,輕落在窗前的地板上。

    南謹嚇了一跳,來不及細想便本能地想要退開。可是,已經遲了。蕭川的動作比她還要快,在她有所反應之前,修長有力的手臂就已經扣住她的腰,封死了退路。

    她呆住了。

    他明明已經醉了,呼吸間都是酒氣,其實就連眼神也並不清明,可是為什麼身體的反應速度還能這樣快?而且他的力氣很大,幾乎輕而易舉地就將她控制住。

    「你放手!」她沉下聲音。

    他卻置若罔聞,只是停了停,下一刻突然微一用力,將她整個人帶到沙發上。

    南謹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驚呼過後睜開眼睛,兩人的位置已然互換對調。

    她被迫平躺在沙發上,而蕭川則曲起一條腿,半跪在她身側。高大修長的身體低俯下來,將她牢牢地圈住。

    兩個人只隔著咫尺之遙,他垂下目光,一聲不吭地凝視著她。

    這樣近的距離,靠著窗外的一點夜光,她能看清他的眼神,大概是真的醉了,所以顯得又深又沉,猶如冰下的深淵,探不到盡頭。他長久地凝視她,也不知在看什麼,但她知道他醉了,因為他清醒的時候不是這個樣子的。

    「你到底要幹什麼?」

    「別說話。」他沉沉地開口,聲音裡帶著輕微的低啞,但語氣卻是難得溫和,像是在哄小孩子。

    南謹心裡不由得咯噔一下,忍不住抬起眼睛回視他。

    漆黑的客廳里,他跪坐在她身前,而她整個人似乎都在他的禁錮之中。

    這樣的氣氛太詭異,又太曖昧。

    夏天的衣料單薄,彼此靠得這樣近,仿佛能時刻感受到對方身體的熱度。其實他的呼吸也是熱的,帶著醺然醉意,若有若無地從她臉上拂過。

    她漸漸覺得喘不過氣來,心跳得又慌又急。這樣熟悉的溫度、那些熟悉的記憶,就像洶湧的cháo水般一波接一波地席捲而來,正迅速將她吞沒。

    仿佛是滅頂之災,她溺在了冰冷的深海里,一時之間竟分不清現實和虛幻,只是本能地想要抓住什麼。於是她伸出手,緊緊扣住那條結實的手臂,指甲深嵌進對方的皮膚里,卻恍若未覺。

    她只是想要抓住什麼,就像抓住一塊救命的浮木。而蕭川也任由她這樣,他也仿佛陷在了某種幻覺里。他伸出另一隻手,輕輕蓋在她的臉上。

    掌心溫熱,還帶著凜冽辛辣的煙糙氣息,輕覆住她的鼻尖和嘴唇。

    她的臉本來就只有巴掌大,此刻獨獨留了一雙眼睛露在外面,深褐色的眼眸像一塊上好的寶石,在微亮的夜色中泛著瑩瑩光澤。

    蕭川沒有說話。

    他目光迷離地看著她,又像是越過她,在看另一個人。

    這個女人安靜地躺在他的身下,濃密的睫毛正輕輕顫動,恍如蝴蝶脆弱精緻的羽翼。

    她的嘴唇似乎在掌心中動了動,他又低低地哄了聲:「別說話。」

    他今晚喝了太多的酒,連是怎樣進屋的都記不起來了,所以才會這樣俯下身去,去親吻那雙眼睛。

    溫熱的唇落下來的同時,南謹閉上了雙眼。

    那個吻就落在她輕輕顫抖的眼皮上,猶如隔了漫長的幾個世紀,帶著一種久遠的、仿佛前世的記憶,讓她差一點兒湧出淚來。

    她知道他醉了。

    他吻的那個人,是秦淮。

    可她就是秦淮,是被他親手殺死的秦淮。

    不知要用多少力氣,才能控制住洶湧而出的眼淚。南謹躺在沙發上,已經忘了掙扎,又或許是徹底失去了掙扎的力氣,她只是像塊木頭一般,直挺挺地躺在那裡。

    最後她才終於動了動,身體卻被立刻反抱住。

    蕭川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點醉意,像是在跟她商量,又仿佛只是低喃。他說:「讓我抱一會兒……一會兒就好。」

    他幾乎從沒用這樣的語氣跟人說過話,恍惚間,她像是急速墜入一場夢境裡,徹底不再動彈,只任由他伸出雙臂,將自己摟進懷裡。

    沙發寬大鬆軟,足夠容下兩個人。

    漆黑的夜裡,他緊抱著她的身體,將臉貼在她頸邊,就這樣長久地一動不動。

    她曾以為,這輩子都不會有這樣一天了。

    她曾以為,從此天涯陌路,再見面亦只會是仇人。

    可是此刻他懷抱著她,卻猶如對待一件失而復得的珍寶,久久不肯放開。直到耳邊的呼吸漸漸變得均勻,南謹才發覺,他竟然睡著了。

    而且這一次,蕭川睡得很沉,連她從他懷裡掙出來,連她離開客廳返回臥室,他都沒有察覺。

    李自力的案子正式進入庭審階段。

    因為找到了有力的目擊證人,辯護的難度大大降低。下庭後,南謹意外地接到林銳生的電話。

    她正好心情不錯,開玩笑地問:「怎麼,又要來沂市出差了?」

    「不是,」林銳生嘆氣道,「本來想休個假去你那裡好好蹭吃蹭住玩兩天,結果又來了個大案,計劃泡湯了。」

    「堂堂刑偵大隊長,跑來我這裡占小便宜,虧你好意思說出口。」

    林銳生哈哈大笑:「你這個大律師比我賺得多,我有什麼不好意思的?」花-霏-雪-整-理

    他似乎真是忙裡偷閒給她打個電話,因為很快旁邊就有人叫他的名字,通知他準備開會。

    南謹說:「你先去吧,別耽誤正事。」

    林銳生跟同伴應了聲,才微微壓低聲音,換了副嚴肅的口吻:「聽說你那邊最近出了點事?」

    他身份特殊,自然有靈通的消息渠道,南謹並不吃驚,只是輕描淡寫地回應:「嗯,沒什麼,虛驚一場。」

    「恐怕不只是虛驚吧?聽說場面相當混亂,蕭川受了傷,當時還有一個女人在場。我想問的是,那個人是不是你?」

    「這才是你今天打電話來的目的?」

    「算是吧。」林銳生深深吸了一口氣,語氣明顯變得凝重,「我只是想確保你不會再被牽連其中,不會再受到任何傷害。」

    「沒事的,」南謹輕聲說,「其實這些我都已經習慣了。」

    她曾過過兩年這樣的生活,跟在蕭川身邊,任何事情都有可能發生。如今的這一切,於她而言並不陌生,只是久違而已。

    她的語氣仍舊很淡,卻讓林銳生大吃一驚:「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他停頓片刻,像是覺得難以置信,「你該不會又和他在一起了吧?」

    「沒有,」南謹故意輕鬆地回答,「那件事之後,還有些後續的麻煩沒解決,我只是暫時被他的人保護著。再怎麼說,好歹也是保障了我自己的安全,不是嗎?」

    可林銳生到底還是擔心:「你自己要注意些。」

    「我知道了。你不是還要開會嗎?這樣拖拖拉拉,讓大家都等著你,不太好吧?」

    「還有五分鐘呢,不急。」

    南謹這時已經走出法院,她站在高階前,望向街道上的車水馬龍。

    正午的陽光穿透雲層,光芒和煦,微風輕暖。沂市的夏天徹底結束了。

    「我還有件事要告訴你。」她突然說。

    「什麼事?」

    「蕭川他……可能把我當作替身了。」

    「替身?」林銳生一時沒反應過來,「誰的替身?」

    「秦淮。他似乎把我當成秦淮的替身了。」

    「可你不就是……」

    「對啊,但他不知道啊。」南謹自嘲般地揚起唇角,心裡像是突然空出一塊,茫茫然地也不知道該做何感想。

    她從沒想過,有一天竟會成為自己的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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