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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0:55:00 作者: 晴空藍兮
見南謹抿起嘴唇不作聲,他才又故作輕鬆地笑笑:「你也可以當作是我多管閒事。可是沒辦法,就連南喻都知道,對於你的事,我向來是掛在心上的。」
深夜的街頭偶有車輛呼嘯而過。
寂靜冷清的路燈像是渴睡的眼睛,散發出幽幽低弱的光亮。
今晚,脫去制服的林銳生一身休閒打扮,雙手插兜立在路燈下,身影高大挺拔。其實連日辦案加上周車勞頓,他已經十分疲憊了,眉宇間蓋著一層濃重的倦意,但只要是面對著她,他的眼裡就始終帶著笑意。
那份笑意很溫柔,正所謂鐵漢柔情,卻也只有對她。
青梅竹馬的感情,十幾年的默默守候,他原本以為有些東西不需要明說,只等一切水到渠成。可是萬萬沒料到,南謹生命中的那個男人,原來並不是他。
蕭川成了她的一個劫,也是一道坎,攔在了她的路上,也將她與其他男人完全隔絕開來。
自蕭川之後,任何人都無法再走近她,就連他也不例外。
其實他並不在乎那些過去的事情,更不在乎她有了安安,可是他也明白,這輩子都不可能了。
她有多恨蕭川,就有多愛他。
恨是愛的衍生,而她足足恨了他五年,連同孩子也一併受了牽連。
林銳生做事一向果斷利落,這一次卻也無法確定,自己說出那番話究竟對不對。
他看著南謹長久地靜默,目光冷冷地望著夜色,仿佛在想著什麼,又仿佛什麼情緒都沒有。這些年來,他越發看不透她,有時候覺得她還是從前那個機敏俏皮的小姑娘,似乎沒什麼心機,可有時候又難免覺得十分陌生。
她曾是蕭川的女人,這麼多年,到底還是學會了他的不動聲色。
已經很晚了,林銳生不想耽誤她加班,正準備告辭,結果就聽見她忽然開口說:「把地址給我。」
他有些訝異。
她輕輕勾起唇角,深褐色的眼底卻泛著清冷的光,殊無笑意:「好歹是我自己的墓,難道不應該去祭拜一下嗎?」
在這五年的時光里,她從不認為蕭川會是個深情且長情的人。所以這個墓地,聽起來倒像是一個天大的諷刺。
她想去看一看,它存在的意義到底是什麼。
插pter 10
那是她的墓,墓前站著她曾經深愛過的男人,而她自己則呆立在咫尺之遙。
位於沂市東郊的墓園占地面積並不大,據說是風水極好的一塊地,因此無法建成公共墓園。能選擇這裡的人,通常都要花費一筆大價錢,每年還要支付高額的管理費。
南謹挑了個周末過來,站在墓園的大門外卻不禁冷笑一聲,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蕭川倒是沒有虧待她。
按照林銳生給的具體墓址,南謹沒費多大氣力就找到了屬於自己的墓。
傍晚的山頂起了一陣風,吹得漫山遍野的松針葉沙沙作響。夕陽早已隱沒在天空的盡頭,雲彩仿佛是綿延的梯田,層層疊疊,渲染出一片赤橙藍綠交融的晚霞。
南謹站在那塊墓地前面,晚風拂過,掀起垂落在肩後烏黑的發梢。
她站著一動不動。
深青色大理石碑上並沒有貼照片,只有簡短的一列字,由上到下,刻的是:秦淮之墓。
碑的左下角是另一個名字:蕭川立。
太簡單了。
沒有任何稱呼,也沒有哀輓之詞,只有她和他的名字,共存於這塊小小的石碑之上。
其實山間的晚風並無多少悶熱的氣息,然而南謹被這風一拂,卻仿佛微微窒息,連氣都喘不過來。某種異樣熱辣的感覺從鼻端唇畔一直滲進喉嚨,最終猶如墜落在心口,刺得她輕輕顫抖。
她抬起手,仿佛無意識地在臉上摸了一把,這才發覺手指上淨是眼淚。
原來那樣辛辣的東西,划過臉和唇,又苦又澀讓心都刺痛的,竟是她的眼淚。
秦淮之墓。
蕭川立。
他替她立了一個墓,在他親自下令狙殺她之後。
她是死過一次的人了。
站在這座墓前,就仿佛前世今生的碰面,令她不由得神思恍惚。
輕風捲起那些細小的塵埃,悄無聲息地穿過松林和漸沉的暮靄。
南謹久久地站在墓前。
她曾以為自己不會再哭。
當眼睛重新睜開看見這個世界的時候,當層層紗布從身上、臉上捲起拿走的時候,當千辛萬苦、九死一生終於生下安安的時候,她曾以為自己不會再為過去的事而哭,更不會再為那個男人掉一滴眼淚。
南謹用手指一點一點抹掉臉上的淚水,在離開之前,再度看了一眼墓碑上的那兩個名字。
這塊墓園沒有台階,每塊墓地之間相隔很遠,中間林立著高挺茂密的松樹。
暮光深濃,松樹林中影影綽綽,偶爾有不知名的鳥雀從半空中飛過,發出細小的鳴音,撲棱著翅膀倏地一下便消失在沉藹之中。
南謹的心情還沒恢復過來,見時間已晚,便快步向出口處走去。
結果,卻不期然看見一道人影。
那人遠遠走來。其實暮色已沉,昏暗的光線中那人的面孔模糊不清,只能看見清俊修長的身形。南謹不由得一怔,心狂跳起來。
她萬萬沒想到蕭川會來,而且竟會和自己挑在同一時間。
此時園中沒有別人,她幾乎避無可避,腳下剛一遲疑,對方就已經看見了她。
蕭川很快到了近前,深邃的眼睛微微眯起來,不動聲色地打量她:「南律師,你怎麼也在這裡?」緩慢的語速中帶著隱約的疑惑和探究的意味。
南謹強行壓抑住狂跳的心臟,回答他:「過來祭拜一個去世的朋友。」
「是嗎?」他仍舊看著她,「那還真是巧。」
此時兩人站得很近,而她的個頭和秦淮差不多,所以他需要稍稍垂下視線去看她。這樣的角度,竟令蕭川再度有了一絲恍惚,仿佛站在自己面前的,其實是另一個人。
晚風輕拂松林,帶來窸窣的聲響。
他靜靜地看她,也不知自己究竟在打量什麼,抑或是想要尋找什麼,半晌後才開口說:「等下坐我的車下山。」
南謹愣了愣,可他根本不給她拒絕的機會,下一刻便淡淡地移開目光,徑直朝著秦淮墓地的方向走去。
南謹並沒有跟上去,卻還是下意識地微微轉過身,看向那道清俊的身影。
她看著蕭川在秦淮的墓前站定,身形挺拔,側臉沉峻冷肅。他既沒說話也沒動,只是微垂著視線,看著那塊墓碑。可其實碑上什麼都沒有,連一張照片都沒有,就只有那幾個字。而他對著那樣簡單的幾個字,靜默許久。
天色暗沉,山間的氣溫降得十分明顯,空氣中都仿佛透著肅殺的氣息。
南謹的雙手垂在身側,不禁輕輕握起來。
那是她的墓,墓前站著她曾經深愛過的男人,而她自己則呆立在咫尺之遙。
這是一種很奇特的感覺,就像已死之人的靈魂正飄浮在半空中,無知無覺地俯視著哀悼和追憶的旁人。
可是,他此時此刻是在哀悼嗎?
他對著她的墓,到底又在想些什麼呢?
有那樣的一剎那,南謹覺得身體似乎不屬於自己,因為她管不住自己的腳步,也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在她恍然醒過神的時候,才發覺自己已經來到了蕭川的跟前。
她幽幽地望著墓碑,耳邊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問:「這個人是誰?」多麼不合時宜的問題,多麼沒有立場的提問,可是話音剛落下,她才驚覺那正是自己的聲音。
蕭川沒有看她,過了片刻才答非所問:「今天是她的生日。」
南謹仍舊有些恍惚,因為今天並不是她的生日。她怔在那裡,仿佛花費了極大的力氣去思考,這才猛然想起來,當初有關於秦淮這個身份的一切信息都是假造的,就連出生年月也不例外。
而今天,的確是秦淮的生日。
所以,他是來追思的嗎?
她覺得可笑,卻又笑不出來,只是若有所思地看著蕭川沉默的身影,一雙手在身側捏得緊緊的。
天色漸漸黑下來,整個墓園愈加顯得冷冷清清。
風突然停了。
她和他都不出聲,就連方才偶爾從半空中低掠而過的小鳥都沒了蹤跡,四周圍突然安靜得過分。
南謹還在恍神,並沒有察覺到什麼異樣,卻只見蕭川的身體忽然動了一下。
前一刻還靜立在墓前的蕭川,毫無徵兆地猛地彎下身體,於是輕微的破空聲就從他的背脊上方險險擦過,落在大理石的墓碑邊緣。伴隨著某種尖銳而又奇異的撞擊聲,剎那之間火花四濺。
幾乎只停頓了短暫的一兩秒,接二連三的子彈破空聲和火花就在周圍的地面和墓前毫無規律地炸裂開來。濃重的硝煙味很快彌散出來,刺激到南謹的神經,她終於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他們正在遭受襲擊。
更準確地說,是蕭川正在受到襲擊。
紛亂的子彈打在近前,讓她本能地想要尋找掩護,可是身旁是一片開闊的空地,根本避無可避。
就在這個時候,一隻手突然伸了過來,扣住她的手腕。
南謹在混亂的場面中猝然回頭,也不知何時,蕭川竟已經離開墓前繞到她身後,此時正緊緊拉住她,沉聲說:「跟我走。」
她顧不得許多,順著他的力量和步伐,迅速跑向後方的一片松樹林。
隨著那一聲又一聲,地面上不斷激起細小的塵土。有好幾次,南謹幾乎可以感覺到熱辣辣的風就從自己的臉頰邊或身旁擦過。
蕭川拉著她跑得很快,幸好她今天上山穿的是雙平底鞋,才能勉強跟上他的腳步。
她跟著他一路狂奔,只覺得他仿佛完全是憑著身體的本能,躲避每一次襲來的危險。
最後終於找到掩體,他將她拖到一棵合圍粗的樹後才鬆開手。停下來後,南謹才發現自己的心跳得又重又快,似乎隨時都要從胸腔里蹦出來。
她不得不靠在樹後重重地喘氣,整個人狼狽不堪,耳邊聽見那個沉肅的嗓音說:「可以上來了。」
她下意識地抬起頭,發覺他並不是在對著她說話,而是在打電話。
電話那頭的人顯然迅速接收到命令,連一句多餘的廢話都沒有便立刻收了線。
她的心跳還沒平復,猶自氣喘吁吁,其實連眼睛都有些發花,看過去儘是五光十色的重影,勉強開口問:「現在怎麼辦?」
那些人也不知藏匿在哪個角落,此刻大約是因為角度受限,所以才暫時平靜下來,可是難保他們等下不會發動第二輪襲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