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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0:55:00 作者: 晴空藍兮
    南謹在門口停了兩秒,才在趙小天的陪同下走進去。

    長方形的會議桌前坐著一個年輕男人,正神情悠閒地喝著律所接待客人專用的大紅袍。見到推門而入的二人,他一手端著茶杯,衝著門口微微挑眉,臉上的笑意十分慡朗,主動打了個招呼:「嗨,南律師,我們又見面了。」

    南謹怔了一下,似乎根本無心回應他,很快地便將目光移到了另一處。

    落地窗的百葉簾全部高高拉起,整面明淨透亮的玻璃被烈艷的陽光映成淺金色。

    窗前還站著一個人,他穿著最簡單的深灰色休閒襯衫和黑色長褲,卻因為衣褲的剪裁無比合身利落,將整個人襯托得瘦削挺拔。也不知他正在看著窗外的什麼風景,似乎看得有些出神了,連門口的動靜都沒能讓他立刻回頭。

    南謹隔著一整間會客室的距離,定定地看著那個背對著自己的男人。他沒有說話,沒有任何動作,甚至只是一個安靜沉默的背影而已,周身卻仿佛環繞著一股極強大的氣場,倒好像這裡並不是她的地盤,而是他的一樣。

    她從極短暫的驚愕和怔忡中清醒過來,只覺得手腳發涼,下意識地想轉身就走。結果腳下剛一動,窗前的男人正好在這時轉過身來。

    他站的位置有些逆光,整個人都像是陷在一片巨大的交錯光影之中,只剩下一個模糊而俊挺的輪廓。其實她甚至都看不清他的表情,卻仍覺得那雙沉鬱深邃的眼睛正直直地望過來,就這麼望著她,鋒利得像一把劍,仿佛能刺穿所有的保護外殼和偽裝。

    她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包括那個正在悠閒喝茶的餘思承,他們兩個來這裡幹嗎?

    南謹只覺得這會兒腦袋更暈了,那杯冰咖啡的效果微乎其微。恍惚間只能回頭去找趙小天,後者大概是接收到她混亂的眼神,從中讀到了一絲詢問的意味,雖然感到奇怪,但還是連忙介紹說:「這位就是余先生。」他用手勢比指著的是餘思承,至於那個站著的男人,剛才領著他們進來時,對方並沒有自我介紹過,因此他也不認識。

    南謹一時沒吭聲。

    趙小天愣了一下,隱約意識到這中間恐怕是出了什麼差錯,但又實在想不通哪裡出了問題,只好輕聲問:「南律師?」

    過了兩秒鐘,南謹才低低地「嗯」了一聲。其實她的臉色依舊有些泛白,但好歹神情漸漸恢復了正常。她邁開步子走到會議桌前,對著餘思承說:「余先生,你好。」然後又看了眼那人,微一揚眉:「這位是……?」

    「蕭川。」男人的聲音沉冽如冰水,他不緊不慢地離開落地窗邊走到會議桌前,在她對面坐下。

    如今這樣近的距離,南謹終於能夠看清他的臉。

    五年的時光過去,他的樣子僅僅是清瘦了一些,五官依舊英俊得近乎鋒利,只是在眼角和眉宇間多了幾道極淺淡的細紋。

    她離開他的時候,他三十歲,現在三十五歲,正是一個男人最巔峰的階段。他還是像以前一樣,哪怕只是靜靜地坐在那裡,也有本事讓人無法忽視他的存在。

    南謹清了清嗓子,看著蕭川,聲調十分平靜:「你好。」然後便很自然地將目光轉向餘思承,因為是他同趙小天聯繫的。

    南謹問:「余先生,你今天來是想委託我們辦理什麼案子?」

    餘思承放下茶杯說:「殺人案。」

    這三個字從他口中說出來,倒像是極為平常的一件事。

    餘思承笑了一下:「南律師,我聽說這類案子你打得最好,所以這次想請你幫忙。」

    南謹微微垂下眼睛,不置可否地回應道:「我需要先了解一下基本情況。」

    原來是餘思承手底下的一名男性員工,前兩天半夜回家時發現老婆失蹤了,連帶著放在家裡保險柜中的一大筆現金也不翼而飛。後來那男人也不知從哪裡打聽到的消息,三更半夜飛車追趕至碼頭,果然發現自己的老婆帶著錢,正偕同情夫準備登船離開。

    男人大怒之下截住他們,在岸邊與情夫扭打起來,最後致使情夫落水身亡。

    那男人的老婆當即報了警,並錄下口供,證明自己全程在旁看得一清二楚,是這男人將情夫打暈後推落下水,屬於故意殺人。

    餘思承說:「這個人很重要,目前他還不能坐牢。」

    南謹一邊低頭做記錄一邊發問:「這個人是你的親戚嗎?」

    她的聲音很平淡,聽不出到底是認真提問抑或是在嘲諷,以至於餘思承都難得地愣了一下,才笑著輕描淡寫地解釋:「他致使公司虧空了一大筆錢,我還沒查到錢的去向,所以現在不能讓他去蹲監獄。」

    南謹這時才停筆,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如果牽扯到其他經濟問題,你也照樣可以再請個律師去解決,這和刑事案件並不衝突。」

    餘思承說了句「謝謝提醒」,卻顯然並不打算接受她的建議。他又喝了口茶,嘴角掛著一抹意味不明的淺笑,淡淡地表示:「只是查問錢的下落而已,不需要走法律程序那麼麻煩,我只是需要一點時間。」稍稍停了一下,他才換了副認真嚴肅的表情,對南謹說:「這也是我今天過來的目的。請南律師考慮一下,接受我的委託。」

    果然是跟在蕭川身邊的人,就連說話的語氣和態度都是一樣的強勢。南謹不禁怔了一下,才又覺得可笑。她忽然意識到,是自己離開他們太久了,所以一時之間倒真忘記了,餘思承這個看上去油腔滑調的公子哥兒,骨子裡卻從來都是狠厲強勢的。

    其實還有沈鬱,還有程峰,以及許許多多的舊識,那些常年跟著蕭川的人,他們似乎都是一模一樣的。

    五年的時光而已,並不能改變他們本來的面貌。

    可她竟然差一點就忘記了。

    會客室里的中央空調冷氣強勁,南謹只待了一會兒,便覺得一陣陣發冷。而且那半杯冰咖啡並沒能拯救她萎靡不振的精神,反倒讓胃也變得難受起來。

    有些東西,似乎因為遠離得太久,於是變得難以再接受。

    她強忍著忽然湧上的不適,轉頭低聲吩咐趙小天:「麻煩幫我倒杯溫水進來。」

    趙小天出去後,她垂下眼睛緩了緩才說:「最近我手頭的案子也比較多,關於這個委託我需要評估一下,最遲兩天後給你答覆。」

    結果餘思承還沒表態,倒是另一個人忽然開口了:「南律師,你的臉色不太好,不舒服?」

    這是蕭川來到這裡之後說的第二句話,卻令南謹不禁愣了一下。

    其實她知道,雖然他方才始終保持著沉默,但他一直都在用一種不動聲色的目光看著她。在她與餘思承交談的時候,他就那樣靜靜地坐著,冷峻的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也不知在想些什麼。她只好借著做記錄的機會低下頭去,以為這樣就可以避開他了,沒想到他還是察覺出她的異樣,並且直截了當地問了出來。

    只是,他的語氣很平淡,並不像是關心的樣子,仿佛只是隨口問問而已。

    南謹強自撐了個禮貌的笑容:「我沒事,可能有點感冒。」

    說話間,趙小天已經端了杯溫水進來。她勉強喝了一口,又將手掌緊貼在溫熱的杯壁上,卻仍壓不住胃裡翻湧般的難受,以及周身泛起的陣陣寒意。

    她想,自己恐怕是真的病了。

    幸好這時蕭川站了起來,餘思承也跟著站起來,看樣子是準備走了。她放下水杯,身體剛想動一動,卻只覺得眼前一陣發黑,一時之間也分不清是哪裡更難受,噁心的感覺突然翻江倒海般襲來,雙腳軟得根本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

    她隱約聽見趙小天在旁邊叫了一聲,但是耳朵里嗡嗡直響,聽得並不真切,眼睛也是花的,黑一陣白一陣,額上還冒著冷汗。要強忍著胃裡泛起的噁心已經是件十分艱難的事,根本無暇顧及其他。

    就在這時,有人伸手扶住了她。

    或許是趙小天,又或許是另一個人,她閉著眼睛不敢睜開,想吐的感覺一陣強過一陣,唯恐下一刻就會真的吐出來。

    對方的手很有力,溫熱的掌心貼在她隱隱發寒的胳膊上。她借著這股力道,努力想要穩住身體,就聽見耳邊又有人說話。

    這一回,大約是因為靠得太近,她終於聽清楚了。那道清冽的聲音在說:「她需要去醫院。」

    似乎他還說了句什麼,她卻怔了一瞬,然後便只想要抽開自己的手臂。

    昏昏沉沉之間,她覺得既可悲又可怕。

    哪怕自己已經難受成這樣了,竟然還能在第一時間就聽出那是蕭川的聲音。這麼多年沒見,他只需要開口說一個字,她就能立刻聽出他的聲音。

    原來有些東西早已滲入骨髓,埋在血管的深處,那些自以為是的遺忘,其實不過是它們暫時沉睡了而已。如今只需要一個背影、一個聲音,就會被輕而易舉地喚醒。

    她不想被他扶著,就像她不想再在這茫茫人海中遇見他。可是沒有辦法,她掙扎的力量實在微乎其微,似乎沒什麼人注意到她的抗拒,因為她很快就被送到了樓下的車裡。

    開車的人車技很好,將車開得又快又穩,然而即便是這樣,到醫院的時候南謹的臉色也已經白得像紙。

    掛了急診,很快就有醫生過來檢查。有人幫忙量血壓、測脈搏、查看瞳孔情況,而她只是不停地冒著冷汗,就連醫生的問話都沒力氣回答。

    最後還是趙小天回憶說:「她最近經常加班,有時候飲食也不規律,前兩天還說胃不舒服……哦,對了,我下午幫她買了一杯咖啡,不知道是不是……」

    醫生已經在電腦上寫處方,又將列印出來的化驗單遞過去,交代說:「她在發低燒,又覺得噁心想吐,我先開止吐和退燒的針。你們現在帶她去抽血做個化驗,到時候再把化驗結果拿過來給我看看。」

    醫生說:「初步診斷是急性胃炎。」

    傍晚的輸液室里只剩下零星幾個病人和家屬。

    其實身體這麼難受,本應該躺在病床上輸液,但因為南謹十分抗拒病床,說什麼也不肯睡上去,護士只當她嫌病床不衛生,便只好將她安置在單人座椅上。

    護士調好了點滴的流速就走了,剩下趙小天陪在一旁,他十分歉疚地說:「南律師,是我不好,不應該買冰咖啡給你喝。」

    南謹輸了液,狀況已經好轉許多,反過來寬慰他:「跟你有什麼關係?是我的咖啡癮上來了,一時沒忍住多喝了兩口,沒想到對胃的刺激會那麼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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