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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0:55:00 作者: 晴空藍兮
公司的辦公地點在一棟商業大廈里,租下了一整層。看似面積不大,辦公職員也不多,但其實公司旗下主營的是幾家高端KTV和夜總會,分布在市區最繁華的區域,這幾年被林妙打理得有聲有色,生意好得不得了。
蕭川上了樓,徑直進入林妙的辦公室。沒過兩分鐘,門板就被人大力推開,林斌火急火燎地沖了進來。他只聽說林妙回來了,事出緊急,於是連門都沒敲就這麼直接闖進來,嘴上嚷嚷著:「姐,出事了!我們……」
似乎直到這時,他才發覺辦公室里還有一個人,那人就這麼閒閒地站在窗邊,正冷臉看著他。
林斌嚇了一跳,後半截話堵在嗓子眼兒里,無論如何都不敢再說下去了,只好拿眼神去向林妙求救。
林妙卻不看他,只是望向窗邊那個高大的男人。
「去把去年和今年的帳拿來。」蕭川說。
林斌本能地遲疑了一下,看看他,又看看林妙。林妙的心早就墜到谷底,知道今天是逃不過了,強忍著擔憂驚懼,沖林斌一皺眉:「你還愣著幹嗎?叫你去拿帳簿!」
十分鐘後,電腦列印的帳目清冊整齊地擺放在辦公桌上。高大的男人靠坐在轉椅中,看似漫不經心地隨意揀了幾本出來翻閱。
男人的手指修長,骨節勻稱,緩緩翻過帳頁,偶爾停駐在某一處。他的動作明明舒緩優雅,仿佛無害,但他的手指每動一下,都像是叩撥著林妙心頭緊繃著的那根細弦。
其實她觸摸過這雙手,在很久之前的某個夜裡。那也是這許多年以來,她唯一一次有機會那樣地貼近他。他的手修長有力,帶著微涼的溫度,虎口處有一層薄繭。曾經她握著他,像是握住了這輩子最大的夢想。可是如今,此時此刻,她看著他手指微動,僅僅是一頁一頁地翻過帳冊,就已經令她不寒而慄。
林妙知道,對於蕭川來說,自己或許一點也不重要。
所以,她忐忑地站在離他幾米遠的地方,懷疑自己是否能渡過今天這一關。
「啪」的一聲輕微響動,讓她倏然回過神來。
蕭川將手中的帳簿隨意扔在桌面上,十指在身前交疊,微微皺眉看著她,問:「這是誰出的主意?」
林妙還來不及開口,一旁的林斌已經搶先認道:「是我!我就是想大家閒的時候有點事干,好多客人又都愛賭個球什麼的,正好公司又有現成資源,順帶做了也沒什麼關係,還能多賺點……」
「你們平時很閒嗎?」
「不,蕭先生,我不是這個意思……」
「還是說,我這些年讓你們賺少了?」蕭川微眯起眼睛,語速越發地慢條斯理:「無論是誰,想賭兩把沒問題,沈鬱那兒有的是場地,想玩什麼都可以。我只是沒想到你的膽子會這麼大,敢背著我私下幹這種事。」最後這句,是朝著林妙說的。說完他便站起身,嚇得林斌連忙向後避讓了兩步。
蕭川單手插在褲袋中,不疾不徐地走向門口。在經過林妙身邊時,他稍停了停,側過臉深深地看她一眼,冷淡地丟下一句話:「誰出的主意,誰滾蛋。」然後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門被關上的同時,林妙才像脫了力一般,用手撐住桌面,重重地喘了口氣。
林斌猶豫著問:「姐,蕭先生的意思是……」
林妙閉了閉眼睛,聲音微微乾澀:「既然這事你認下了,從今天起,你就不能再出現在公司里了。」她轉頭看著這位堂弟:「我會替你安排後路。」
「我怎樣都無所謂,一個大男人到哪裡不能混口飯吃?最關鍵的是,這次事情沒把你牽扯進來。」仿佛是為了寬她的心,林斌反倒豁達地笑笑,又說,「姐,看來蕭先生對你挺特殊的!」
「別胡說八道。」林妙沉聲打斷他,臉上的氣色仍舊不大好,停了停才說,「你先出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林斌聽話地走了,她才慢慢地在桌後坐下來。
這是蕭川剛才坐過的位子。他在這間辦公室里,總共只待了十幾分鐘,可是這樣短的時間,對她而言卻仿佛有半個世紀般漫長難熬。其實她心裡很清楚,即便林斌主動承擔了所有責任,蕭川也未必會相信。畢竟她才是這裡的主事人,沒有她的允許,誰又敢擅自行動?
她跟著他這些年,從來不曾違背過他的意思,而這一次他對她網開一面,恐怕也不會再允許她有下一次了。
林斌說,他對她特殊。
她覺得實在是可笑又可悲,只有外人才會這樣覺得。在蕭川身邊的那些人,包括她,其實都知道他只對一個女人特殊過。而她守在他身邊這麼多年,他的目光卻從沒在她身上停留過,哪怕半秒鐘。
自從那場雷雨過後,沂市仿佛在一夜之間正式進入夏天。
一大清早,熾烈的日光便透過輕薄的窗簾照在床沿上。南喻被簡訊聲吵醒,拉下眼罩去看手機,下一秒鐘就立刻翻身坐起來。
她等了足足兩天,南謹終於回信息了。
「明天。」
南喻看著屏幕上再簡潔不過的兩個字,顯然還沒從睡夢中完全清醒,過了好半天才回想起來,自己之前問過南謹何時回來。
她靠坐在床頭猶豫片刻,終於還是回撥過去。
寬敞明亮的會議室內,因為手機早已被調成了振動,擱在桌面上正不停地發出低悶的蜂鳴聲。來電者似乎很有耐心,大有一副機主不接電話便不肯掛斷的架勢。
大家暫時中斷討論,直到那隻白皙修長的手伸過去,乾脆利落地掛斷了來電。
「我們繼續。」南謹低頭翻看著手上的資料,同時跟身邊的人確認:「車子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
她抬腕看了一眼手錶,說:「離開庭還有一個半小時,大家還有沒有什麼疑問?」
這棟大樓朝向很好,會議室的一整面都是落地玻璃。
清晨陽光斜she進來,而她的位置恰好有些逆著光,大半張臉和身體都陷在淺淡的陰影里,於是從額頭到下頜,再到優雅修長的頸部,所有線條都顯得模糊又柔美。
問話的時候,她抬起眼,將在座的每一位都掃了一遍。
南謹的眼珠是深褐色的,仿佛剔透純淨的琉璃寶石,只是裡面並沒有過多的情緒,看向旁人的時候,雖然面無表情,但她的眼神堅定平和,似乎有一種力量,能直直望進人的心裡去。
今天是最後一場庭審,九十分鐘後即將開庭。
越是大戰來臨,她的神情似乎越加淡然篤定。
仿佛是受到她的感染,其餘幾人也偷偷按捺下略微焦慮的心情。有人提了幾個小問題,隨即眾人與她一同出發前往法庭。
車子順利抵達庭外停車場,這時助手阿雅接了個電話,轉頭跟她溝通:「南律師,被告家屬一直在催促,問我們什麼時候能到。他們已經在休息室里等候很久了。」
「是他們來得太早了。」南謹看一眼時間,推開商務車的車門,踩著高跟鞋走上台階。
其實距離開庭還有一段時間,但被告者的兒子顯然沒什麼耐心,在連續抽完了幾根香菸之後,終於見到自己聘請的大律師。
像是沒看出他的焦躁,南謹將公文包往椅子上一擱,又去角落的飲水機處給自己接了杯溫水,這才站直了回身問:「張先生,這麼急著找我,是還有什麼需要交代我的嗎?」
張子韜是本市出了名的公子哥兒,平時只負責拿著老爸的錢花天酒地,哪裡經受過這樣的家庭變故?有限的耐性早被磨光了,他胡亂掐滅手裡的半根香菸,沉聲問:「我就是想知道,對於今天的庭審,你到底有多少把握?」
南謹奇怪地看他一眼,語氣和緩平靜:「這個問題我們一開始不是已經溝通過了嗎?我會盡最大努力,讓結果變得好一點。」
「什麼叫作『好一點』?」張子韜煩躁地抓抓頭髮,顯然不肯接受這種說法,「能不能讓我爸免於坐牢?」
「那不可能。」南謹面無表情地打斷他的奢望,「張建恩先生被控殺人,而且是故意殺人罪,更通俗來講就是謀殺。控方人證、物證齊全,我能做的只是儘可能將這個案子打成過失殺人,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關於這一點,早在我接手這個案子的時候,就已經對你及你的母親說得十分清楚。到了今天,如果張先生對這樣的努力方向突然感到不滿意了,可以向法庭提交相關書面材料,申請更換律師,延期開庭。」她停了停,目光落在這張年輕焦躁的臉龐上,心平氣和地繼續說道:「家屬的心情我能理解,所以你們的任何決定我都沒有意見。」
「南律師,你別聽他的!」這時候,從頭到尾都只是坐在一旁一言不發的中年婦人突然站了起來,走到南謹身邊,微嘆了口氣,說,「子韜就是一時急了,我們並沒有換律師的打算。南律師,一切都聽你的吧。」
南謹將注意力轉移到這位婦人身上----江城建材大王張建恩的髮妻,年近五十的陳美嫻女士,她正用戴著碩大鑽戒的那隻手,輕輕撫在南謹的手腕上。
或許是因為開庭的緣故,這位陳女士今天穿了件質料上乘的深色直筒連衣裙,巧妙地遮蓋了中年發福的腰身。染成深栗色的頭髮被高高綰起,梳得一絲不苟,臉上化著精緻得體的淡妝,卻仍舊難掩滿臉的疲憊憔悴。
丈夫做生意做成一行霸主,有豪宅,有名車,全家人吃穿享用花銷不盡,這原本是件外人眼中堪稱幸福的事。可是中年男人有了錢和地位,漸漸看不上她了,也漸漸起了花花心思,瞞著她在外頭養了個情婦。
其實她也並非完全不知情,只是這樣的事,吵也吵了鬧也鬧了,又沒有勇氣就此離婚一刀兩斷,最後只好被迫選擇妥協,平時都是睜隻眼閉隻眼,只當沒看見。
陳美嫻曾經以為,這輩子無非也就這樣了吧。可是她哪裡會料到,某天晚上張建恩徹夜未歸,隔天就有警察上門來通知她,說張建恩的情婦被人勒死在公寓裡,而她的丈夫則成了殺人嫌疑犯。
一夜之間,新聞和流言鋪天蓋地般席捲而來,打破了陳美嫻多年以來委曲求全維持著的虛假的平靜。她既震驚又羞惱,從事發到現在,僅是短短數月時間,卻仿佛一下子蒼老了幾十歲。
她恨透了張建恩,卻又不能不救自己的丈夫。相較於兒子張子韜的焦躁和憂慮,她的臉上更多的卻是一種接近麻木和呆滯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