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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0:54:45 作者: 晴空藍兮
    「沒事。」方晨終於回過頭,無所謂地笑了笑,「正好我前段時間請假次數太多,現在補補也是應該的。」

    「哎,我說你這人……」同事搖搖頭,見勸說不動,只好招呼了其他人一道先行離開。

    大樓里的燈漸次暗下去,只有方晨獨自一人在辦公室一直待到深夜。

    值勤的保安看到她早已見慣不怪,隨口問候了一句便又低頭看報紙去了。

    等回到家後,方晨才發現自己幾乎連洗澡的精力都沒有,隨便洗漱了一下便倒在床上睡覺了。

    照例睡得並不好。明明一夜無夢,可是睡眠質量卻出奇得差,中途醒來好幾次。

    幸好還有工作。每次醒過來看見黑漆漆的四周時,她都會暗自慶幸一下。因為倘若不是託了白天辛苦工作的福,恐怕自己將會整夜整夜地失眠。

    如今方晨早已從別墅里搬了出來,回到和周家榮合住 的這套公寓,即便如此,她還是會偶爾想起最開始的那幾天。

    那段日子,當她嚴重失眠的時候,只能爬起來看影碟,都是謝少偉親自買回來的,一摞一摞,開始還整齊規矩地堆在柜子里,道最後卻乾脆全部攤開散放在地板上。

    她像是早已失了耐性似的,一部片子看不到十分鐘便要忍不住退出再換碟。

    言情劇、喜劇、動作劇,甚至動畫片……謝少偉陸陸續續買回那麼多,卻始終無法為她大發掉漫漫無邊的長夜。

    睡在寬敞空蕩的房間裡,仿佛時刻都被某種壓力包裹著,連安睡一晚都不可能。

    她是多麼想睡覺,不是因為累或困,而是因為她想做夢。

    她想夢見他,哪怕只有一次也好。

    可是那個人,那個曾經在她生命里刻下深刻烙印的人,似乎連同那陣沖天火光一起,在那一夜之後就消失了。

    包括在她的夢中。

    他不見了,任憑他們花了多少人力物力,而他的消息就如同沉沒在了茫茫的大海里,杳無音訊。

    事故發生之後,每個人都在焦急,錢軍幾乎連在房子裡坐上片刻的耐心都沒有,就連一貫沉穩的謝少偉也頻頻在人面前流露出憂慮之色。

    似乎只有她,相較之下竟是最無動於衷的一個人。

    因為從出事後到現在,她連一滴眼淚都沒掉過。

    不是沒有聽到某些弟兄在背後的議論,她想了兩天兩夜,最後決定搬走。

    謝少偉溫言勸她說:「那幾個小子平時很崇拜大哥,現在也是著急了才會亂說話,你何必跟他們一般見識?」

    她只是搖頭,「住在這裡只會讓我更難受。」又跟謝少偉交代,「一有消息就立即通知我。」

    可是一直沒有等來任何消息,無論是在用工作麻痹自己的白天,還是每一個漫長難熬的夜晚。

    漸漸地,方晨甚至以為自己已經和那個世界徹底脫離了關係。

    沒有韓睿,她重新回到了一個再正常不過的人生,那些槍林彈雨,鮮血性命,久遠飄忽得仿佛從沒有在她的身邊出現過。

    一直到某一天。

    她照常深夜下班,走出單位門口的時候向馬路對面瞥了一眼。

    本事無意之中的一個動作,卻令她硬生生地愣在原地,呆了好幾秒。

    那是個夜宵店鋪外頭的昏黃燈光,在夜風裡搖搖晃動,一如數月前的那一天晚上。

    那晚他駕車停在她的面前。如從天降,卻渾身是血,讓人觸目驚心。

    那晚她經歷了一場視覺的震撼,第一次知道有人居然可以忍耐住那樣的疼痛還能一聲不吭。

    大概也就是那個晚上,她無意中遺失了自己的心。

    韓睿是個強悍的男人,任何問題在他的面前都似乎不是問題,他手中掌控著別人的命運,在好幾次伸出手牽住她的手,動作呵護得如同對待某件珍貴的東西。

    甚至在那場爆炸之前的幾分鐘,也是他親手將她送上了安全的逃生之路。

    可是現在呢?

    這個城市熱鬧的夜生活才剛剛開始,路上不時有車燈閃過,然後方晨茫然地環顧四周,忽然覺得空曠。

    只因為那個人不在了。

    不管這一個多月來她如何安慰自己,事實卻是,那個人是真的早已不在了。

    仿佛頓悟,她突然捏緊了雙手,渾身顫抖,開始快速地向前跑去。

    目的地離得並不遠,她在門前停住,喘著力握住拳頭用力地砸門。

    她有點歇斯底里,直到門被敲開,仍停不下來,不停地大口呼吸,神色倉皇絕望得駭人。

    「出什麼事了?」開門的女人問。

    「他死了。」她突然安靜下來,動了動嘴唇,這幾個字一路上都在她的心裡翻滾,猶如一把尖刀,每滾過一下便將心口的肉剜下一塊來,那樣惡狠狠地,毫不留情地……知道血肉模糊,知道疼痛異常。

    她屏住了呼吸,心口仍很疼,片刻後,眼淚終於簌簌落了下來。

    這一夜,方晨像是哭幹了這輩子所有的淚水。

    韓睿死了。她的心裡只有這麼一個念頭,胸腔痛得讓她無法呼吸,只能蜷著身體不可抑制地顫抖。

    她一直都在自欺欺人,以為只要堅持找下去總有一天會找回他。

    三十多天過去了,她不願意相信他或許已經徹底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變成碎片,消失在大海里。

    曾經的她是多麼痛恨他介入她的生活,恨他霸道地掌控她的行蹤,更恨他害死了陸夕。

    現在她才知曉,其實這些恨全是假的,與他的生命比起來,這些全都顯得那樣輕飄虛幻。

    知道失去了他,她才後悔當初為什麼沒有真正接納他。

    「如果可以重來一次,我寧願什麼都不去想。」

    凌晨,燈火通明的客廳里,方晨止了眼淚半蜷在沙發上,嘴角邊露出一絲殘忍的嘲諷,「我本來就是個自私的人,如果他還活著,陸夕的事我也可以忘記。」

    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呢?

    蘇東在心裡嘆了口氣,再次遞上幾張紙巾,沒有接話。

    有時候一個決定做出來,也許就是終生的遺憾。然而這世上所有的一切,尤其是感情一事,仿佛冥冥之中自有註定,沒人能說得清對與錯,就像蘇東對肖莫的愛一樣。

    終於得到韓瑞的消息是在事故發生的兩個多月之後。

    起初,錢軍他們並不敢貿然通知方晨,直到親自前去確認之後,才立刻派人將方晨接到目的地。

    深秋的午後,海風夾雜著鹹濕一陣陣地拂過來,讓方晨的呼吸有些不順暢。

    她穩了穩情緒,才兀自鎮定地問謝少偉:「他在哪兒?」

    「就在裡面。」謝少偉指向一棟十分普通的三層小樓。

    這樣的住宅在海邊十分多見,通常都是漁民們自己搭蓋的。紅色的磚牆偶爾反she著陽光,清冷地一閃而逝。房前有個不大不小的院子,原本是用來晾曬海產品的,結果現在足足擠了一二十人,全是韓睿的手下。

    這麼多的大男人聚在一起,換成平時製造的噪音肯定不會小,可是此時卻幾乎是鴉雀無聲,有人默默地抽著煙,有人則乾脆麵色嚴肅地站著不動。

    早在來的路上,謝少偉已經在電話里把情況大致講了一遍。可當真正站在這裡,方晨才有點不敢相信了。

    她在努力說服自己接受失去韓睿的事實之後,希望又重新回來了。

    韓睿逃過了可怕的爆炸,被衝到海邊救上岸來。

    「我要進去看看。」方晨說。

    謝少偉遲疑了一下,似乎還有話要講,但最終點點頭,領著她走進去。

    這棟農家小樓看上去有些年月了,紅木地板已經褪了色,即使是在大白天,屋裡仍舊顯得陰暗冰涼。可是此刻方晨的手心裡卻仿佛沁出汗水,蜷曲的手指觸及之處竟是一片濕滑黏膩。

    從某一樓某個房間的窗戶向外看去,這個角度正好可以看到走進屋來的一男一女。

    韓睿靠坐在床頭,短短几秒之後便將目光從他們的身上移開,眼底是一如既往的平靜深沉。

    他一言不發地等著他們敲門進來,才冷淡地掃去一眼,問:「有事?」

    她看著他,看著這個失而復得的男人,午後清冷的陽光穿透玻璃,在他的周圍留下若隱若現的光束。

    微塵在飛舞,而她的思緒卻似乎凝固住,連話都忘記說了。

    方晨沒想到過自己竟然也會有這樣失態的時候。

    知道謝少偉開口說話,她才回過神來。

    結果謝少偉說的卻是:「這是方晨。」

    她下意識地愣住,只覺得這句話有些怪。不等她反應,尚在床上休養的那個男人就已經給了她當頭一棒。

    韓睿說:「抱歉,我對她沒有印象。」

    隔著幾步距離,他的眼神掃過她,陌生而冰冷,如同回到初次見面的那一刻。

    他的做派和語氣仍和以前一樣,即使說著抱歉,也聽不出多少真實的歉意來,反而帶著那份熟悉的、高高在上的疏離冷漠。

    過了許久,方晨才終於開口,聲音低沉,「什麼意思?」

    她看向謝少偉,後者遲疑了一下,神色沮喪,「大哥他……失憶了。」

    猶如晴天霹靂,她半天都無法消化這一訊息。

    為什麼失憶、什麼時候能恢復……這些問題通通輪不到她去思考,韓睿便毅然下了逐客令。

    「我累了,想休息一下。」他神色淡漠。

    說來也神奇,話音剛落,門口便冒出一位中年男士,彬彬有禮地將他們請了出去。

    知道退出門外,謝少偉才停下來,對著面色蒼白的方晨說:「其實,這裡有一個人想要見你。」

    第二十七章 【告訴我,我們過去有多親密】

    十分鐘之後,在這棟農家小樓頂樓的露台上,方晨沒想到竟然會見到羅森博格家族史上怎樣也不會被人遺忘的那個女人。

    韓睿的母親坐在寬大的藤椅里,羊毛披肩將她的身形包裹得十分嬌小,臉和頸脖都保養得足夠好,就連一雙手都白嫩得與實際年齡不相襯。

    她執著茶壺,朝方晨笑了笑,「坐吧。」

    她的五官十分美,即便上了年紀,也仍可以看出韓睿的相貌多半是遺傳自她的。

    方晨有些喟嘆,從沒想過竟會在這種場合與韓睿的母親相見。

    「你和阿睿的關係我聽說了,這段時間真是辛苦你了。」

    方晨輕輕搖頭,「他能活著就是好事。」

    「是啊,這次算他命大。」雖是這樣說,但韓母似乎並沒有多少感嘆的意思,略停了停,她看向方晨溫和地說,「接下來的日子恐怕還是要麻煩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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