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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0:54:45 作者: 晴空藍兮
    「真的沒事。」她對著一眾關心她的人解釋:「就是有點腸胃炎,一直沒好透。」

    離下班本來就不剩多少時間,拗不過眾位同事的好心勸說,從盥洗室出來之後,方晨簡單收拾了一下便先行離開了。

    阿天的車還沒到。

    韓睿手下人的作風都很一致,對於時間的把握向來精準無誤,所以每回方晨走下單位大樓外台階的時候,都能恰好看見阿天順著車道從不遠的地方慢慢地將車溜過來,然後在她面前停穩,時間不早也不晚,一點兒也不浪費。

    今天方晨從單位出來,直接下到附近的地鐵站,用三塊錢坐了五個站,然後開始在全市最大的購物中心裡閒逛。

    其實相比較起吃飯和看電影這類消遣活動來,逛街向來都不是她所熱衷的。她買東西的速度很快,看中了的衣服多半都不需要試穿,直接付款買回去。

    以前蘇冬就曾質疑:「你這明明是男人購物的習慣嘛!」

    她蠻不在乎:「我家裡已經有兩個純粹的女人了還不夠嗎?」那時候陸夕還活著,每回都將逛街當作享受,與母親兩個人可以在外頭走足一整天,最後精神熠熠地滿載而歸。

    蘇冬只能第一百零一次感嘆:「你們姐妹倆怎麼所有性格都是相反的呢?你看看,就連名字的喻意也是反的。多神奇!」

    香水櫃檯里站著兩位漂亮的導購,見到有顧客經過,立刻投以熱情美好的微笑,職業化地詢問:「小姐,請問有什麼可以幫助您的嗎?」

    方晨說:「我想挑兩瓶香水,分別自用和送人。」其實她很少將香氛用在自己身上,停下來只不過是因為試香的過程比較耗時,而她現在正愁時間太多打發不掉。

    面對大大小小琳琅滿目的瓶子,方晨很有耐心一瓶瓶地試過去。試香紙在鼻端掃一遍,兩三張之後便去換咖啡豆聞一聞,那味道濃烈刺鼻,沿著嗅覺神經直灌入大腦里,令人不得不清醒,即便只有那短暫的一瞬。

    她是真的仔細對比了,又聽取了導購小姐專業的建議,最後替自己與蘇冬各選了一支。接過包裝紙袋的時候,方晨看了看手機,距離正常下班時間已經過去兩個半小時,不知道現在有多少人正在四處找她?

    她一邊往外走一邊將手機的通訊信號由之前的關閉狀態調成暢通,下一秒便有數條信息湧進來,震得手掌發麻。

    全是秘書台轉發的來電提醒,號碼分別是兩個人的,阿天,還有韓睿。

    方晨知道,今天自己的舉動必然給那個忠誠友善的小伙子帶來了一定的麻煩。

    站在燈火流溢的馬路邊,川流般的車輛匯成一片光的海洋,本該無邊的夜色因此而被點亮。

    手機再次震動起來。

    周圍是喧囂的繁華,方晨獨自靜默地站在城市的這一端,低頭看了看閃亮的屏幕,很快便將這來自於半個城市之外的屬於那個男人的電話迅速而果斷地切斷了。

    似乎是在給自己最後一點考慮的時間,她捏著手機,手指不自覺地收緊放鬆,再收緊再放鬆……最後,她調出阿天的號碼撥過去。

    「我在XX東路路口,你來接我吧。」

    回到別墅的時候已經很晚了,可是整棟房子還是燈火通明。

    錢軍吸了口煙,半眯著眼睛說:「總算回來了!哥正在樓上等你呢。」

    方晨不說話,目不斜視地拎著包徑直上樓去。

    「這是怎麼了?」錢軍納悶,橫著眉問隨後進門的阿天,「是你小子惹她不高興了?」

    阿天露出無辜的表情,忙不疊地撇清:「我可怎麼敢啊?我發誓,從接到她開始,就一直是這樣的。」

    其實相較起錢軍來,他則更加鬱悶。他一路上討好似地找方晨說話,偏偏對方全程保持面無表情的狀態,連敷衍地應一聲都不願意,似乎完全視他為無物。

    說實話,這樣子的方晨令阿天有點犯怵,開車途中數次偷偷瞄她,卻越發忍不住在心底打起寒噤來。一直以來,他和她相處得都還算不錯,而他也一直以為她的性格溫和,最難得的是待在老大的身邊,卻並不恃寵而驕,說話的時候臉上總是掛著一抹笑容,將原本就漂亮的五官襯托得愈加明媚動人。

    可是今天……一下子突然就不同了。

    他這才發現,原來這個女人沉默下來的時候,臉上竟然也會有那樣冷淡的表情。她不願說話的時候,眼角眉梢仿佛都結著細碎的冰。

    ……這種感覺很熟悉。

    阿天開了一路的車,也暗自想了一路,最後終於恍然----大哥平時給人的感覺不就是這樣的嘛!

    此時此刻,他們二人是多麼的相似啊!

    他沒讀過多少書,但與一幫兄弟在道上闖蕩這麼些年,見過的人和事多了,也漸漸了解了所謂氣質那回事。

    聽起來十分抽象的一個詞。而在方晨之前,他一直以為只有大哥才擁有那種高高在上的、冷冰冰的氣質,連用眼角看人都能順理成章地讓人覺得是在恩賜對方,並且可以輕而易舉地澆熄旁人的熱情,令原本聒噪的人乖乖地主動地閉上嘴巴。

    可是今天,阿天承認自己確實暗自乍舌了好幾回,幾乎推翻了之前所有的認知,只因為突然發現方晨竟然和他一向崇拜的大哥在某個方面十分相像!

    他不知道她到底怎麼了,也不敢問她今天為什麼無故失蹤了這麼久。回來要挨罵挨罰,他都老老實實認了,只是他有種不好的預感……

    於是,眼看著方晨的腳步聲消失在旋轉樓梯的最頂頭,他謹慎地徵求錢軍的意見:「軍哥,要沒什麼事,咱們就先走吧。」

    樓上還很平靜,然而一切直覺都在悄聲告訴他,現在離開才是最上策。

    錢軍不疑有它,勾住阿天的肩,叼著香菸含糊不清地說:「走,找個地方吃點宵夜去。」

    兩人並排出了大門,阿天在院子裡忍不住又抬頭望了一眼,二樓幾個房間的燈都亮著,只是厚重的窗簾成功隔絕了房間裡頭可能傳出的所有動靜。

    只在緊閉的書房門前短暫地停留了一下,方晨正打算離開,結果門在下一秒便被人從裡面打開。

    韓睿高大修長的身影出現在門口,面色緊繃地問:「到哪裡去了?」

    似乎是沒察覺到他的怒意,方晨只是淡淡地反問:「我一個成年人,需要時刻向你報告行蹤嗎?」

    「那為什麼不接電話?」英俊的男人微微眯起眼睛,不動聲色地審視著她今晚反常的言行舉止。

    可是她卻不但選擇繼續忽視他,反而緊接著拋出下一個問題:「有什麼可擔心?」

    「就因為上次山上那件事?」她站著一動不動,眼神穩定地直視著他,幽沉的目光里仿佛看不見絲毫情緒,「我以為你已經徹底解決了。畢竟那姓商的已經被迫躲起來了,根本連影子都不敢露,不是嗎?」

    伴隨著話音的落下,韓睿的瞳孔倏然緊縮了一下,他沉默片刻,才沉聲開口道:「誰告訴你的?」

    「這很重要?還是說,你原本是打算親口說給我聽的?」這樣明顯的諷刺,說到最後連方晨自己都忍不住想笑,「其實你現在依然有機會,我有足夠的時間聽你將整件事從頭到尾完整地敘述一遍。當然前提是,如果你願意的話。」

    她特意等了等。

    兩人距離很近,她看見那雙漆黑的眼睛深處仿佛有某樣東西正在翻滾涌動,可是,氣氛卻再度陷入冰凍般的沉默中去。

    其實就連方晨自己都不知道再這樣僵持下去還有什麼意義,就像她坐在車上時一路思考的那樣,為什麼還要再回到這裡來?

    之前那種奇怪的壓迫感再一次從身體裡湧出來,從四面八方開始擠壓。她下意識地深深吸了口氣,不再看他,只是一言不發地轉過頭,往暫時屬於自己的臥室快步走去。

    可是很快便有腳步聲跟了上來,在她開始動手收拾衣物的時候,手腕被人扣住。

    她停下來,淡淡地瞥去一眼。

    「你要做什麼?」韓睿沉聲問。

    「回家。」

    「現在不可以。」

    「那請問要等到什麼時候?」

    似乎終於控制不住,方晨冷笑一聲,揮動胳膊想要甩開來自對方的鉗制,然而其實韓睿的力道並不大,而她卻用力過猛,出於慣性連續向後退了好幾步。

    她看見韓睿似乎伸了伸手,於是本能地越發向後避開。

    最後她索性站到露台邊,離他遠遠的,隔著大半個臥室就這樣冷冷地看著他,那目光如同在看著突如其來的毒蛇猛獸。

    或許是被她此刻的神情刺到,韓睿的臉色微微一緊,手指垂在身側不為所覺地抽動了一下。

    她並不是怕他。

    他知道,她從來都不畏懼他,無論在任何時候。

    而在這一刻,那雙清澈的眼睛裡寫著的唯一情緒卻是----憎恨。

    他不想承認自己被這一認知擊中了要害,以致於胸口某處都在緊縮。

    「你還有什麼想說的?」他聽見對面的女人語氣冷淡地開口問。

    可是他說不出來。

    活到這麼大,這似乎是他第一次面對一個人的質問,卻一句話都無從應對。

    「事到如今,你難道連一句解釋都不肯給我嗎?」方晨牽動嘴角笑了笑,其實就連自己都在訝異,這種時候竟然還能笑得出來。

    當她與他喝酒談笑的時候,當他抱著她輾轉纏綿的時候,儘管她猶豫過後悔過,但並未想過會有這麼一天。

    「那晚在山上被襲擊,為什麼錢軍他們會突然出現?不是說他們都留在城裡辦事嗎?就算坐直升機也未必會有那麼快吧!」她望著他,仿佛是第一次這樣專注地直視他的眼睛,目光泠泠浮動,「我記得當時你要我等,在那樣混亂的場面下,你卻讓我等,等什麼?其實你早就知道我們不會有事的,對吧?因為你的手下根本從一開始就守在外面,守在附近!」

    「全都是你早就安排好的。」

    「就連會遇到襲擊,都是你早就預料到了的。對不對?」

    「你是想引他們出來?所以不帶任何手下,只和我兩個人單獨上山。因為也只有那樣才會讓對方以為有機可趁!韓睿,這一招,是不是就叫做引蛇出洞?」露台上起了風,從看似柔弱的身體旁邊穿過,灌進她寬大的衣袖裡,烏黑的長髮紛亂飛舞,「而你,不惜以自己作為誘餌。多麼有獻身精神!可是你考慮過我嗎?你覺得我的命值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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