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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0:54:45 作者: 晴空藍兮
    韓睿自始至終一言不發,也不知他陷在黑暗之中在想些什麼,似乎是在看著她,又似乎只是將目光落在她身旁某個虛無的點上。

    最後,他邁開步子走過來,在床邊停了一下。

    她這才看清楚他的眉目,竟然帶著明顯的疲憊之色,下巴上也長出一片淺青色的胡碴。

    她何時見過他這副樣子?心中瞬間轉過無數個念頭,當時只覺得心下微微震動,迎著他的眼睛,似乎身體裡某處倏然緊繃,升騰出一種近乎莫名的惶恐與不安。

    「早點睡。」他只是深深地看她一眼,什麼都不再多說,轉身便離開了房間。

    阿青拎著醫藥箱走出來的時候,看見錢軍與謝少偉正站在大門□談。他放下吃飯工具,三兩步晃過去,直接伸手從錢軍褲子口袋裡摸出香菸盒來,替自己點了根煙,深深吸了一口才將煙霧吐出來。

    「醒了沒有?」謝少偉問。

    阿青點一點頭:「剛醒,而且精神狀態還不錯,思維很清晰。」

    「這下哥該放心了吧。」錢軍說著往臥室方向瞄了一眼,「跟他這麼多年,什麼時候見他這麼緊張過?看來那女人果真不簡單啊。」

    「當然不簡單。如果不是她,指不定現在躺在那兒的是誰呢!」謝少偉倚在門框邊仰頭看著高遠的夜空,語氣難得正經地說。

    錢軍在手指間把玩著小半截菸蒂,笑了一下:「我哪裡說她不好了?事實上這回我真對她刮目相看了,嘿!你說,一般女人碰到那場面,估計早給嚇昏過去了吧!」

    謝少偉「嗯」了聲,轉頭對著阿青似笑非笑道:「你小子夠機靈嘛。是不是檢查完了就立刻撤出來了?」

    阿青揚揚眉,歪著嘴角笑:「哥在裡頭都等了這麼久了,我可不敢再擔誤他的時間。」

    謝少偉倒沒多說什麼,可是錢軍卻忽然面露怪異之色,放低聲音嘀咕了一句:「大哥這次會不會是認真了啊?」

    阿青聞言不由得輕咳了一聲,十分聰明地不發表意見。錢軍不理他,一腳踩滅菸頭,嘴裡嘖嘖了兩聲:「我還真的從沒見過他這副樣子,守在裡面十幾個小時不說,老謝,當初哥講了什麼話,你也不是沒聽到……」

    當謝少偉帶著手下的弟兄順利完成了自己的任務後第一時間趕了過來的時候,整個局面已經被很好的控制住了。

    對方死的死傷的傷,四處都是彈痕,地板上的彈殼更是鋪了一地。

    他眼見方晨仿佛毫無生氣般地被韓睿抱在懷裡,心下不禁微凜,正要快步走上前去,卻恰好聽見韓睿開口說話:「……一個活口都不要留!」聲音從不遠的暗處傳出來,表情語氣分明那樣冷酷沉冽,如同浸在碎冰之中。

    站在一旁的錢軍接到命令臉色微微一變----這和之前商議好的計劃不一樣。按理說,無論如何都要留下一兩個人來作為指認幕後策劃者的證人。也只有這樣,才能將兩個小時之前謝少偉在這個城市另一端所做的一切行為變得事出有因。

    於是他直覺地立刻出聲勸阻,然而韓睿卻已經面色沉冷地站起來,周身都仿佛包裹著盛大的怒意,對周圍的一切充耳不聞,他只是低著頭將目光長久地停留在方晨的身上,橫抱著她穿過眾人身邊大步離開。

    那幅場景幾乎令在場的所有弟兄都分了神,最後還是謝少偉擅自作主,留了兩個受輕傷的,派人暫時將他們看管了起來。

    他就知道韓睿最終會後悔的。

    在那一刻擦肩而過之時,兩人距離那樣近,謝少偉看到了韓睿的眼神,他想,原來真的被自己料中了。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穿透林間的fèng隙,將碎金般的光點灑落在窗台上。

    睜開眼睛的方晨首先看見門口露出的一張臉,她朝來人打招呼:「早。」

    「時間剛剛好。」謝少偉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笑道:「今天感覺如何?」

    「還行。多謝你一大早就來關心我。」

    「應該的。」

    「現在就要出發了?那給我點時間準備一下。」方晨邊說邊從床上爬起來。

    之前因為不宜移動的關係,於是便只能暫時留在這小木屋中一連休養了好幾天。所幸的是傷口並不算太深,再加上處理及時妥當,在經歷了幾次不可避免的低燒之後,實際上恢復的效果堪稱十分理想。

    阿青前晚來替她換藥的時候還順便稱讚她身體素質好。

    「我小時候比較頑皮。」方晨當時這樣解釋。

    阿青似乎有點驚訝:「哦?那倒完全看不出來。」

    方晨愣了一下,然後便笑了笑不再說話。

    等到她收拾完畢走出來的時候,只見大家都已經準備就緒。

    自從那晚的意外之後,雖然房子看起來是被摧毀得滿目狼藉,但實際上卻變得固若金湯,里里外外都是人,保護嚴密得恐怕連只蚊子都飛不進來。

    可是畢竟空間有限,到現在為止方晨都還沒有弄明白,這些突然間多出來的人晚上都睡在哪裡?

    五六台車子陸續發動起來,韓睿站在門口,朝她伸出一隻手。

    她抬起視線看了看他,逆光中的那張面容神采熠然,雙眼漆黑清湛,如同被刻意隱去鋒芒的寶劍,卻仍舊遮掩不住它自有的光華。

    似乎自從那晚之後,他便又恢復了往日的清俊英挺,無論人前人後都是一派沉穩鎮定的姿態。

    他依然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倨傲冷漠的男人,擁有著尋常人無法體驗的生活,以及那些常人遙不可及的權力和地位。

    而那天,那天只是個例外,又更像是一個特殊的意外。他在她面前露出那樣疲倦頹然的樣子,甚至顯得有些狼狽,是多麼的令人不可思議,同時又短暫得仿佛驚鴻一瞥,幾乎讓她以為只是一場接一場夢魘之後的錯覺。

    車隊順著崎嶇的山路蜿蜒向下。

    儘管司機刻意小心地放慢了速度,可是背脊上的抽痛仍舊讓方晨時不時地皺起眉頭。

    最後她聽見韓睿說:「靠過來。」

    她看著他沉默了一下,原本自以為已經掩飾得夠好了,這時才發覺他竟一直都在注意著她的一舉一動。

    「現在還要逞強?」深沉的目光從她緊抿著的唇角略過,韓睿淡淡地反問,語氣里卻沒了過去所習慣的嘲諷意味。

    方晨閉上眼睛,一語不發,然而終於還是將身體倚靠了過去。她怕牽動傷口,所以特意放緩了動作,卻沒想到自己的樣子落在對方眼裡竟顯得格外溫順輕柔。

    手臂繞過傷處攬住她的肩膀,韓睿的嘴角不自覺地向上微微揚了一下。

    受傷的事方晨不敢跟家裡說,單位那邊也繼續以生病為由,幾乎將她這幾年積累下來的公休、事假、病假一次性用了個乾乾淨淨。

    可是與蘇冬見面是不可避免的。

    所幸蘇冬打來電話約她吃晚飯的那天,她的傷已經好了六七分。出門之前,方晨照了照鏡子,自我感覺精神狀態還算不錯。

    但是見了面蘇冬還是上下端詳了一下,然後問:「病了?臉色看起來不太好。」

    方晨說:「沒有,就是連著加了兩天班。」

    她加班倒是常有的事,所以蘇冬也沒懷疑。

    吃飯的時候一邊閒聊,聊的都是些無關痛癢的生活調劑話題或者八卦,方晨也忘了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們之間涉及到各自工作的機率越來越小。然而看似已經是兩個世界裡的人,卻又偏偏關係緊密得不可分割。

    最後蘇冬仿佛想起來,說:「你跟韓睿認識這麼久,有沒有聽過商老大這個人?」

    「見過幾次。」幾乎不需要花費多少力氣去回憶,那個身材矮胖、眼神銳利兇狠的老人形象便躍上腦海。

    蘇冬說:「前陣子他的幾個大場子一夜之間同時被人給端了,簡直是元氣大傷。」說著一邊觀察方晨:「這件事你知不知道?」

    方晨搖頭:「沒聽說過。」她反問:「你以為是韓睿做的?」

    「其實這跟我沒有任何關係。」蘇冬捏著小巧的銀匙攪拌著餐後送上的花茶,皺了皺眉才繼續說:「只不過這事十有八九和韓睿脫不了干係。雖然商老大這回是損失慘重,但好歹他在道上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都說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更何況他還沒徹底失勢。如今矛頭都指向韓睿,恐怕他不會就這樣輕易善罷干休。」

    「所以,你的意思是?」方晨覺得背上再度有隱約的痛楚傳來。

    「我的意思是……」蘇冬輕吸了口氣,一雙眼睛仔細地盯著方晨的臉,似乎不想放過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如果你還沒有愛上他,何不乾脆趁早抽身?龍哥當年的遭遇太讓我記憶深刻,他們那個世界太可怕了。真的,方晨,」她鄭重其事地叫她的名字,「早點離開韓睿吧。」

    在這件事上蘇冬已經勸過許多次,但從來沒有哪一次是像現在這般嚴肅認真的。方晨垂下眼帘仿佛沉思,過了一會兒忽然抬起頭來問:「商老大是什麼時候出事的?」

    蘇冬被問得愣了一下:「上周?還是十幾天前?具體時間沒人和我說。」

    那餐飯之後,方晨坐在車上同司機阿天說:「可不可以載我去兜風?」

    「啊?想去哪兒?」

    「隨便。」

    阿天有點為難:「可是大哥交待過……而且,你的傷還沒好。」

    韓睿的話對這些人來說向來都是聖旨,半點違抗不得。

    她也不想再勉強他,隨口就問:「韓睿今天到哪去了?」

    「帶著謝哥他們辦事去了吧,我也不太清楚。」阿天停了停,轉過頭小心翼翼地覷著她的臉色:「方姐,那我們現在回別墅?」

    方晨瞟他一眼,懶得再說話,靠在椅背里神色懨然地閉上眼睛。

    自從從山上下來之後,她便直接住進了韓睿的別墅。這是韓睿一手安排的,理由不必多說她也能猜出八九分來。這對她來講倒是利大於弊的事,於是便順勢接受了。

    可是她沒想到的是,與韓睿同住在一個屋檐下,兩人的關係仿佛忽然之間有了新的進展。

    其實大多數的時候他仍舊是一副十足的冰山表情,內心喜怒難測,然而她還是能夠感覺到前後細微的差別和變化----他看她的眼神、說話時的態度,以及偶爾露在眼角的一抹笑意……

    她甚至覺得他越來越溫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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