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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0:54:45 作者: 晴空藍兮
    兩間臥室的窗外陸續有人翻進來,刻意放輕的腳步與地板上的狼藉磨擦出輕微的穸簌聲,時斷時續,顯然對方正在小心翼翼地搜尋著什麼。

    或許,是在找尋他們的屍體。

    腳步聲漸漸逼近,方晨不自覺地屏了氣,只見韓睿在一旁對她做了個手勢。其實她還沒真正弄明白他的暗示,但是身體已經隨著他的動作而做出下意識的回應。

    她完全憑著自己的感覺,一邊緊盯他的表情一邊再度往旁邊縮了縮,就這樣恰好給他騰出了最合適的空間。還來不及接收到他眼裡一閃而過的近乎讚賞的訊息,她只是儘量地將頭向里偏,感覺一側的耳廓已緊緊地貼住堅硬冰冷的牆面。

    她在黑暗中半蜷著身體,而他持槍的手臂就從她的頸邊伸出去。

    兩人貼得那樣近,因為位置狹小,她幾乎被嵌在他的懷裡。而一切發生得又是如此之快,她甚至沒弄明白他是怎樣出手的,只聽見一記悶響,一個黑影便倒在了他們的腳旁。

    下一秒,她就被他拉了起來。

    他的速度快,她一時跟不上,腳步略微踉蹌著隨他迅速移動,退到幾步之外的廚房門邊。衣料摩擦聲近在耳旁,她想轉過頭看一眼,卻被他緊緊地護在懷裡,後腦更是被一隻大手摁住,根本抬不起來,就連耳朵都仿佛被遮住了,但卻仍舊不妨礙她聽見那近在咫尺的緊促而連續的槍聲。

    ……

    這不是拍電影,又遠比電影情節驚險得多。

    這不是拍電影,又遠比電影情節驚險得多。

    不清楚對方來了多少人,只是之前的幾輪掃she就已經足夠驚心動魄。方晨心裡清楚,他們這樣是逃不出去的。然而一念未歇,卻只聽見大門被人破開,突如其來的巨大的撞擊聲令她不自覺地神經再度繃緊了一分。

    她在他的懷裡極輕的瑟縮了一下。

    即使此刻的場面混亂危險,但韓睿還是第一時間敏銳地感覺到了。

    她在害怕。

    她終究是個女人,他分神地想,卻不得不經歷這樣常人一輩子都不可能接觸到的危機。

    他一言未發,只是將手臂又收緊了兩分,借著及時趕來的支援者的掩護,帶著方晨迅速退到相對安全的地方。

    「哥!」錢軍端著槍大步來到旁邊,帶來的十幾名弟兄早已拿著武器一擁而上擋在前面。

    他原本是趕過來察看韓睿是否受傷的,結果一低頭,卻恰好對上另一雙烏黑明亮的眼睛。

    聽到熟悉的聲音,方晨先是一愣,繼而飛快地轉過頭來。

    韓睿的一隻手掌還護在她的腦後,她卻只是訝異地盯著錢軍,然後才注意到現場這突然逆轉的形勢。

    屋子裡多出來的這些人恰好在他們最危急的時刻出現,仿佛從天而降一般,出現得這樣及時,甚至讓她吃驚到忘記體會化險為夷的喜悅。

    她將目光移向身前的男人,略怔了怔,一句話滑到嘴邊卻又重新咽回去。

    韓睿卻只是低頭掃了她一眼,然後鬆開手:「找個安全的地方避一下,你應該做得到吧。」他邊說邊將子彈用罄的手槍丟到一旁,接過錢軍遞上來的輕型衝鋒鎗,就要轉身離開。

    恰恰是最混亂的時刻,兩派人馬分峙對抗正進行到最激烈的程度,房子裡早已是一片狼藉,桌椅翻倒,四處都是彈孔和碎屑。

    韓睿走出兩步,又陡然停了下來。

    他回過頭,只見方晨依舊立在原處,窗外透進的微光將她籠罩起來,而她卻如同一團沉默的影子,深深地陷在虛幻的深處,仿佛靜止,又仿佛不可觸摸。明明這樣暗,他卻奇異地接收到了那雙眼睛裡所流露出來的訊息。

    ----那樣模糊的猜測和不可置信,同時卻又如同利刃,直直地向他逼來,帶著鋒利的審視和求證。

    他看著她皺了皺眉,薄唇微動,似乎想要說什麼,結果眼神卻在觸及某處的時候倏然一凜。

    頃刻間,恍若有冰冷的氣息在空氣中瀰漫擴散。

    他幾乎什麼都來不及想,只是下意識地上前想要拉過她,而方晨也若有所覺,順著他的目光轉過去,只見廚房的窗戶外頭似乎有一道光隱約閃過。

    ……

    大腦反應的時間或許很長,又或許只有短短的一瞬,她便憑著本能動了動,可到底還是慢了一步。

    手指剛剛觸到韓睿的臂膀,方晨就聽到旁邊有人大聲喊了一聲「哥!」,語氣那樣緊促急迫,下一秒錢軍高大的身影便從幾米開外的地方飛奔過來。

    韓睿距離她那樣近,她像是知道接下來要發生什麼,又像是還沒完全搞清楚狀況,然而就在那劃破黑暗的槍聲「呯」地一下響起的時候,她的身體恰好與他貼合在了一起。

    緊接著,又是連續的幾次槍聲……然後一切都仿佛突然安靜下來。

    韓睿被突來的力道牽引著向側邊退了一小步,肩膀抵在冰冷的牆壁上,他卻似乎什麼都沒感覺到。

    槍口還冒出白色硝煙,錢軍放下舉著槍的手臂,奔上前來察看,連聲問:「哥,你沒事吧?……」

    他卻充耳不聞,手上涌過粘膩濕滑的液體。

    他從未體會過這般心慌的感覺。

    在這一剎那,整個空間裡只剩下方晨最後留在他耳邊的一句低呼。他抱著她溫熱柔軟的身體,再抬起頭來的時候眼神凜冽,如同沉封著萬年的寒冰。

    周圍的一切都仿佛與他無關,而他只是收緊了手臂,妄圖阻止那源源不斷湧出來的暗紅色的血液。

    「快叫醫生!」

    這一刻,他第一次清楚地聽見了自己氣息里的那絲不穩和輕顫。

    像是做了一個冗長而又時斷時續的噩夢,方晨睡得極不安穩。

    夢中的自己一會兒是穿過乾旱沙漠的旅人,被熾烈的驕陽燻烤得口乾舌燥,感覺全身幾乎都要冒火了。然而下一刻卻又仿佛跌進冰川以下的無底深淵,被可怕的黑暗和冰凍包圍,找不到出口,冷得牙齒咯咯打顫。

    就是這樣冷熱交織的狀態一直糾纏著她,讓她一整夜都翻來覆去,可是無論夢到什麼,她始終感覺身體的某處似乎被某種尖銳的東西貫穿了,以至於十分疼痛,她想叫,卻只能偶爾聽見模糊沙啞的低吟聲,在那樣不清醒的狀態下,她甚至分不清那是不是屬於自己的聲音。

    而且夢中的她總是孤身一人,四處尋去,在最痛最累的時候卻找不到任何依靠。她覺得想念,想念父母,朋友,還有陸夕。

    這其間也曾經醒過來兩回,她都不知道中間間隔了多久,反正周圍始終是昏暗的,床邊隱約有人影在走動,眼皮睜開撐到兩秒,又極疲倦地昏睡過去。

    等到最後終於完全清醒過來的時候,方晨看向正彎著腰替她檢查的醫生阿青,動了動烏黑的眼珠,問:「我傷在哪裡?」

    「右邊肩胛。」阿青手下動作沒停,臉上卻露出近似於讚賞的表情,「這才剛醒過來,居然還能立刻記起之前發生的事?」

    方晨淡淡一笑。

    其實在睜開眼睛之前,她就在腦海里將中槍的事情回憶了一遍,當時只感覺身體不由自主地猛烈震動了一下,火辣的疼痛便從一點迅速蔓延至全身,直到昏倒。

    她很安份地側躺著一動不動,只是皺了皺眉:「感覺很痛,嚴重嗎?」

    「子彈已經取出來了,休息兩三個月就會好的。」

    她似乎輕舒了口氣,點頭:「那我相信你。」

    結果卻見阿青低著頭,肩膀微微聳動,臉上掛著一抹奇怪的笑意,仿佛忍俊不禁一般。她奇道:「怎麼了?」

    「沒事。」阿青將身體直起來,收拾了手邊的紗布和剪刀,說:「明早我再來看你。」

    方晨這才意識到原來現在是晚上,大概為了不防礙她休息,阿青臨走的時候順手關掉床頭的開關熄了頂燈。

    她微微闔上眼睛,傷口附近仍是火熱的疼痛,而傷口的最深處卻又仿佛冰冷徹骨,一直刺穿到骨髓里,這種感覺很奇怪,竟和糾纏著她的那個夢境在某種程度上十分吻合。

    她很安靜地休息了一會兒,憑藉著積蓄起來的力量嘗試著想要動一動。結果身體剛有這個意圖,只聽見一道聲音從某個角落裡平穩地傳過來:「不要亂動。」

    幾乎被嚇了一跳,方晨猛地睜大眼睛。

    循著聲音的方向,她這才注意到房間裡居然一直還有另一個人的存在!

    韓睿靜靜地立在窗邊,修長的身體被林間稀疏的夜光投映在地上,形成一抹極淡的影子。他身後的窗戶玻璃早已不知所蹤,因此風毫無阻礙地拂過他的頭髮和衣角,正自微不可見地飄動。

    倘若不是他突然出聲,她恐怕還不能這樣快地發現他。方晨用傷後缺乏精神的視力努力望過去,只是再一次覺得他仿佛已經與這無邊無際的黑夜融為一體。

    他在這裡站了多久?為什麼之前阿青完全沒有提醒她?

    難怪之前半夢半醒間,她總恍惚地以為有一雙眼睛在旁邊注視著自己。那個人是不是他?

    心裡揣著各種各樣的疑問,方晨最終卻只是問:「幾點了?」

    其實現在時間對她沒有任何意義,可韓睿抬腕看了看手錶,還是回答她:「十二點半。」

    「那你為什麼還不去睡覺?」

    「這和你無關。」韓睿的站姿沒變,連語氣也是一如既往的平靜,但她卻仿佛能感受到他直直注視過來的目光,帶著幾分未解的專注,甚至還有奇異的灼熱感。他說:「你今天的問題太多了。」

    她微微一怔,才笑道:「我以為受傷的人會有特權。」

    他的氣息似乎頓了一下,才沉著聲說:「所以你就這麼主動地去餵子彈?」

    一字一句清晰分明,方晨從中隱約嗅到了一絲怒意。

    也不知是感覺累了,還是故意哂笑,只見她眨了眨眼睛,略失血色的嘴唇邊笑意愈深,「記不記得你曾經嘲笑過我強烈的正義感?在那種情況下,應該就是它在驅使我的行動。」她停了停,臉色發白地略微喘了口氣,才接下去說:「況且,我的本意只是推開你,並非是要讓自己去做盾牌。怪只怪動作慢了一點,現在這麼疼,其實我已經後悔了。」

    她說完便緊抿著嘴角,背後傳來一陣緊過一陣的抽痛,看來一次說太多的話實在是不太明智的行為,如今不得不屏住呼吸才能壓抑住幾乎脫口而出的呻吟。

    可是她仍然堅持睜著眼睛,好將對面那個男人的一舉一動清楚地收入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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