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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0:54:45 作者: 晴空藍兮
韓睿也有點吃驚,因為剛才以為她是在說謊,她說她不害怕,他以為她是騙人的。然而現在看來,她一路上臉色蒼白,原來只是因為暈車?
等她稍微止住了,他才走過去,遞了瓶水給她。
「謝謝」方晨喘了口氣,喝水漱口之後,又乾脆將剩下的半瓶水全都灌進胃裡去。
冰涼的感覺刺激了神經,終於令她緩過來一些。
「你膽子很大。」韓睿負手站在一旁說,聽不出是讚許還是感嘆,抑或只是純粹的敘述一個剛發現的事實。
「我是做記者的。」方晨抬起頭,其實面色還是有些難看,但或許是剛剛才吐過,又吹了這麼許久的冷風,眼睛裡儼然有層薄薄的水光,倒愈發顯得目光清明,「謝謝你今天載我兜風,現在我要回家了。」
他紳士地問:「需不需要找人送你?」
「不用。」
路邊停了一溜待客的計程車,她隨便拉開其中一輛的車門坐進去,離開的時候恰好看見韓睿轉身走進那處燈紅酒綠的奢糜之地。
這一晚的經歷就像一個秘密,事後方晨沒對任何人提起,包括蘇冬。
她知道,倘若被蘇冬知道她和韓睿有了什麼牽扯的話,一定不會放心。
還記得當年她決定改過自新,徹底脫離過去那種荒唐墮落生活的時候,蘇冬說:「真好,早該這樣了。」
她卻開玩笑說:「可是我以為你會捨不得我。我要開始複習準備考試,而且以後都不會陪你泡吧玩通宵了。」
「那有什麼要緊。」蘇冬一邊丟給小賣部老闆十塊錢買了包摩爾,一邊講:「我也有自己的生活啊。」
是的,那時候蘇冬已經開始抽菸,並且正式跟了那個教會她抽菸的男人,每天同他進進出出,燈紅酒綠,紙醉金迷,在那男人的勢力範圍內風光十足。
後來那個男人死了,她以為蘇冬會傷心,結果下葬的當晚,兩個人窩在小小的公寓裡,喝掉三瓶紅酒。
蘇冬好像醉了,又好像還很清醒,可是從頭到尾一滴眼淚都沒有掉,只是捏著杯子把玩了一番,最後說:「突然有點後悔,當初怎麼就不肯好好念書呢?如果考個名牌大學,再繼續讀個研究生多好。」
方晨賴在沙發里,毫無形象氣質可言,結結巴巴地問:「現在這樣……不好嗎?」
「不好。」蘇冬搖搖頭,歪著躺下來,腦袋就枕在方晨的肚子上,壓得她想反胃吐出來,「真慶幸,你沒和我一樣。」
停了停,她又說:「希望你永遠都不要像我這樣……」
那天半夜,方晨突然口渴醒過來,身旁熟睡著的那個女人連妝都沒有卸,深濃的眼影在暗閃著微光,可是那副神情看起來居然那麼甜美嬌嫩,沒有半點平日裡的架勢,估計任誰也看不出來她乾的是哪個行當。
後來這個話題就再也沒有被談起,不過方晨知道,蘇冬應該並不希望她重複自己的老路。哪怕只是一丁點的苗頭,恐怕也不行。
過年的時候終於放了幾天假,方晨立刻買了票回老家去。
老家離C市並不遠,坐汽車從高速一路往南開,差不多兩個小時就能抵達。之前她也邀請過蘇冬,問她要不要一起去過年,結果蘇冬說:「你見我一年到頭哪天可以休息的?」說話的時候,電話里還不時傳來熱鬧的划拳聲,隱約可以聽見旁邊有男人在唱:……親愛的你慢慢飛……小心前面帶刺的玫瑰……並且混和了嬌滴滴的捧場叫好聲。
蘇冬懶洋洋地說:「等你回來陪我去靜靈寺燒香吧。你不在,我一個人也不愛去。」
通常只有遇到不順心的事,她才會想到去廟裡燒香拜佛,所以方晨一邊答應下來一邊問:「最近又有什麼事情不順利了?」
卻只聽蘇冬在電話那頭笑:「這些人,沒一個讓人省心的。我去拜佛祖,希望能多活兩年,不要早早就被她們給氣死。」
方晨回到家的時候正好是午飯時間,家裡的小阿姨早就燒好了一桌子菜,只等她來就可以開席。
近幾年曾秀雲也幾乎不再全國甚至世界各地的跑了,大多數時間都待在家裡,與小阿姨一道做做家務,偶爾在畫室消磨一下時間,但也終於在向傳統的家庭主婦靠攏。
見到女兒回來,曾秀雲脫下圍裙,先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一番,才微微皺眉道:「太瘦。」
方晨不以為意,湊到陸國誠的旁邊,說:「爸,老媽為什麼還是這樣挑剔?」
她的聲音柔和眉眼溫順,分明帶了點撒嬌的味道,親昵地摟住陸國誠的胳膊。因為似乎以前,陸夕就是這樣的。
「你這丫頭,我還不是心疼你?」曾秀雲搖搖頭,又去拉她,「快去洗個手可以吃飯了。」
方晨在浴室里拿洗手液洗乾淨了手,又仔細擦乾了這才走出來。
或許搞藝術的人都有這樣那樣的怪癖,曾秀雲的潔癖就十分嚴重,也連帶遺傳影響了陸夕。
方晨記得,小時候陸夕穿的幾乎都是白裙子,而且似乎總是不會弄髒。
可是她就不一樣,成天與一幫男生爬上爬下打打鬧鬧,從小到大也不知勾壞了多少件衣服。
她想,大概這也是自己從小就不得母親喜歡的原因之一吧,因為她總是髒兮兮的,並且根本不聽話。有時候好像曾秀雲根本都不愛多看她一眼,都是保姆幫她洗澡換衣服。
幫傭的小阿姨是四川人,已經好幾年沒回家過年了,今年也不例外。方晨大年初一給了她一個紅包,又帶她上街買了件新大衣,其實那小姑娘比方晨還要小兩歲,收到紅包後再三道謝,第二天等郵局一開門便去把整年的薪水都匯回老家去了。
方晨在家老老實實地待了幾天,平時沒什麼事可以做,便陪著父親陸國誠下棋喝茶,又或者同母親一起看電視聊天。
這天下午,她正在客廳里看央視的春晚重播,結果手機突然響起來。
肖莫的名字在屏幕上閃動,她心情頗佳地給他拜年:「新年好。」
「在做什麼?」肖莫問。
「看電視。」她吃了顆糙莓,隨口問:「你呢?」
「你猜。」
「我哪知道啊。」電視上趙本山的小品正好出來了,底下響起一片叫好聲,她有點心不在焉地想了一下,胡亂猜測:「在應酬?」
大概只過了一秒鐘,微微有些低沉的輕笑聲就傳過來,肖莫半真半假地表揚她:「你真聰明。」
「多謝。肖總您真辛苦,大過年的也不能休息。」
「是呀,而且我發現我喝醉了,沒辦法開車回去,怎麼辦?」
「讓司機去接你,要不就叫計程車吧。」
這一回,電話里靜默了一下,然後才聽見他狀似無奈地說:「我讓司機放假了。而且,從這裡打車回C市,估計很貴。」
日進斗金的jian商也會考慮到車資的問題?
她簡直覺得詫異,下意識便說:「難道你在北京?」
「不是。我在新洲西路上的翠微軒。」
在翠微軒最大的VIP包間裡找到肖莫的時候,方晨猶自覺得驚訝。
「你怎麼來了?」
「應酬啊。」懶洋洋地倚在沙發里,年輕英俊的男人用手支著額頭,西裝外套脫在一邊,只穿了件淺灰色的襯衫,將面色襯得有點虛白,看來是真的喝多了。
可是令方晨深感佩服的是,他講話的條理倒還是很清楚。一同坐進計程車里之後,肖莫微微有些抱怨地看著她,問:「這裡的人都這樣能喝酒麼?早知道就應該先向你諮詢一下,好歹也多帶個司機來。」
「還好吧。」方晨說,「至少我認識的人酒量都不錯。」又見他似乎不太舒服的樣子,連眉心都不自覺地微微皺起來,便問:「是要休息一下,還是吃點東西墊墊胃?」
「都行。」肖莫很大牌地閉起眼睛,含糊地應了句。
最後她想了想,只得給前面的司機報了個地名,又拿出手機打電話。
十來分鐘後,她領著肖莫進門,小阿姨立刻從廚房裡探出頭來說:「米剛下鍋,還要再等一會兒啊。」
「沒事。」她又給簡單介紹了一下,「爸媽,這是我朋友,肖莫,臨時過來辦事的。」
「伯父伯母,新年好。」身側的男人露出一個微笑,謙和有禮地說:「時間有點匆忙,都沒來得及買東西帶過來,實在不好意思。」
方晨不由側過頭看他一眼。
這男人,在車裡的時候明明連聲音都懶得發出一點,這回倒似乎酒醒了,還能顧及到這些禮貌周全,表面功夫做得十足。
她跟客廳里坐著的二老簡略說明了一下,便領著他進了客房。
「躺著休息一下吧,等粥煮好了我叫你。」
讓修長的身體隨意地靠在床頭,肖莫忽然笑了一下,問:「這時候帶個男人回家,你就不怕他們誤會?」
「不會,誰讓你條件太好了。」
床上的男人微微愣了愣,笑容愈深,「可我怎麼覺得你是在諷刺我?」
「當然沒有。很顯然,是你醉了。」方晨走到門邊,順手將門輕輕帶上,「所以你現在需要休息。」
結果等粥熬好了,他反倒真的睡著了。
她便讓小阿姨拿低火溫著,自己則跑到樓上去,在一堆舊物中翻翻撿撿。
其實自從陸夕不在了以後,她過去住的臥室便一直被閒置著,曾秀雲每隔一段時間就進去親自打掃一次,除此之外,其餘時間門都是鎖上的。
不過方晨偷偷藏了把鑰匙,偶爾回家來,都會進到裡面去看一看。
隨著時間的流逝,仿佛她與陸夕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雖然時常會夢見她,雖然在每個突然驚醒過來的晚上都要給她寫郵件,可到底時間長了還是覺得模糊,有時候甚至都會想不起陸夕的臉來,只記得她笑起來很溫柔,聲音也很溫柔,摟著爸媽說話的時候永遠都像在撒嬌,讓人忍不住心生愛憐。
窗簾四合,屋子裡顯得有些暗。
方晨順手開了頂燈,燈光如水般傾瀉下來,靜靜地流淌在天藍色的床罩上。
一切都和當年一樣。
和她上次回來時也一模一樣。
陸夕最後一次離開家飛回美國讀書的前一晚,她留在床頭的那本《梵谷傳》還擺在枕頭邊上,上面連一星塵芥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