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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0:54:22 作者: 晴空藍兮
想不到,回國一趟,便成了臨危受命。當初凌亦風的安排,或許原本就是錯的。現在的她,仿佛處在一團亂麻之中,絲毫理不出頭緒。
仔細想想,或許如今唯一能令良辰感到欣慰的,就是與凌家二老的關係有了良好的進展。
當二十多天前,凌父凌母匆匆趕到紐約時,凌亦風仍舊留在ICU中,昏迷不醒。良辰看著那兩雙充滿焦慮與擔憂的眼睛,才明白原來一夕老去並不誇張。她沉默地面對凌母的哭泣,漸漸地,竟感覺自己的一顆心並不像手術剛結束時那樣疼痛不已。那鋪天蓋地的暈眩和黑暗,仿佛被另一個女人的淚水沖刷掉了少許。
原來,悲傷同喜樂一樣,也是需要有人分擔的。
如今的他們,不管過去如何,至少此時此刻,都在為同一個人擔心著。如此這般,便像突然有了種同舟共濟的意味,每個人的心裡,都在等待同一道曙光。
凌父凌母在醫院滯留了近一天的時間,最終由良辰領著去吃晚飯。過馬路的時候,良辰低著頭,心神微微恍惚,一腳剛剛踏出,便被人從身側拉了一把。
她一驚,車子幾乎貼身而過,速度雖已慢下來,但仍捲起一陣氣流,呼呼地吹散髮絲。
她轉過頭,手掌正被人牢牢握住,柔軟而溫暖。
身旁嬌小的婦人,眼眶微微紅腫,皺著眉,「……這孩子,走在街上怎麼都不看路?!」明明是在責怪,聽在良辰耳里卻似乎隱隱有著愛護的意味。
她一怔,繼而輕輕一笑,也不知突然從哪兒生出的念頭,反手握住了凌母的手。凌母低下頭,也愣了愣,卻沒有掙開。
兩人相攜而行了很長一段路。
果然,至親至愛的生死仍是最重要的,縱使之前有再多的隔閡爭執和不快,到了這一刻,也都不再值得大家去為此而執著。更何況,手握著手,還能互相慰藉與取暖。
可是現在,坐在LC高層會議室里,面對大股東的追問,良辰卻不得不自行尋找力量,給自己一個支撐。
對方兩家公司合起來,占了LC將近20%的股份,因此對於外界傳聞頗為擔憂。
其中一個代表開門見山:「我們只想知道,總裁凌亦風先生,目前究竟怎麼樣?」他看了良辰一眼,又說:「凌總將名下三分之一的股權轉讓給這位蘇小姐,又突然任命她為助理總裁,我們不得不懷疑,真如外面傳聞所說,凌總的身體健康狀況出了很大的問題,所以,希望你們能給予真實而合理的解釋。」
良辰看著他,問:「我剛回國,並不知道外面有怎樣的流言。」
對方低眉,似乎在斟酌,末了才有些猶豫地說:「據說凌總患了不治之症,手術失敗……」
良辰抿緊嘴角,「然後呢?」
「……然後,因為手術失敗而成了植物人。」
良辰的心口頓時猶如被人重重一擊,臉色變得有些蒼白,目光卻更加清湛灼亮,「請注意你的言辭。」聲音一反常態的嚴厲起來:「即使只是不負責的傳言,我也不希望再聽到這樣的說法。」頓了頓,不去理會周圍詫異的側目,她穩了穩氣息,面色冷然,繼續道:「你們是公司的股東,有權了解真相,況且,我們一開始就不打算有所欺瞞,但是,請你們在向LC取證之前,不要隨意聽信謠言。」
對方代表似乎也有些訝異,沒想到良辰會如此激動,不禁輕咳一聲,氣勢有所收斂:「那麼,真實情況又是怎麼樣的呢?」
在座的高層紛紛看向良辰,這件事恐怕也只有她來說,才會最恰當。
良辰十指交叉置於桌前,沉默半晌,才開口:「之前凌總的確是去了國外就醫,也動過了手術,但並非如傳聞所說手術失敗。目前無法露面,只是因為他需要長時間的後期治療和休養。不單是醫生有交待,就連我自己,也不希望他在這種關鍵時刻太過操勞。既然高風險的手術都能成功,那麼,我和他就更加不希望因為某些小事而最終功虧一簣。」
儘管語調平靜穩定,沒有絲毫刻意的彰顯,但仍是讓人敏感地嗅出了曖昧的氣息。加之此前股權轉讓以及臨時任命,即使事前不知情的人,也隱約猜到良辰與凌亦風的關係。
對於這一認知,有人難免面面相覷,良辰卻恍若未察,反而很輕地笑了笑:「事實上,我與凌亦風已經在國外註冊結婚,所以,於公於私,我都不想聽見別人散播惡意的謠言,以至於影響到LC或者他本人。」說完,她坦蕩地與之前咄咄逼人的股東代表對視,左手無名指間的鑽石,在燈光下光芒璀璨。
這一下,恐怕除了她之外,包括公司各位副總及其他高層,沒有人不吃驚。
她緩了緩,神色平靜地說:「這就是所謂的真相,也可以代表LC集團的官方說法和證明,至於你們是選擇相信我們,還是繼續聽信小道消息,請自行考慮。但是,我想說的是,既然大家同為股東,那麼也就應當相互信任,共渡難關,況且,LC一貫以來的表現,是有目共睹的。今後在凌總以及各位的努力下,相信前景會越來越好。」說著,站起身,主動伸出手:「希望日後,我們能夠繼續配合下去。」
她的睫毛很長,燈光照she下,覆成眼底淡淡的陰影,神情自信而堅定。
……
直到會議室的人一一離開,良辰這才俯下身,將臉埋進臂彎間,長長的櫻桃木會議桌,手臂貼在上面,隔著衣服似乎都有絲絲涼意。
秘書走進來,聲音輕輕的,仍是用習慣了的稱呼,喚道:「蘇小姐?」7
良辰抬起臉,清秀的眉間透著明顯的疲憊。
「蘇小姐,我買了晚餐上來,放在凌總辦公室。」
良辰勉強地笑:「謝謝。」可是,她現在只覺得累。
想不到,說謊竟是這樣難,心裡明明在打顫,表面卻要不動聲色,挽回局面。
散會的時候,她甚至在想,如果凌亦風再不能回來,她還能支持到幾時?
重新取得赴美簽證的時候,良辰才得知凌父凌母也正好返回國內。雖然幾乎每日都與James通話,但她還是打了電話去凌家,問了近日的情況,仿佛這樣才能更加安心。
紐約春天的陽光,比起她離開的時候,稍微強烈了一些。寬闊平整的馬路上,來往大多是裝扮時尚的人群,色彩明媚鮮艷,仿佛整個城市都在歡快地跳動。
良辰抵達醫院,護士小姐親切地和她打招呼,她拎著行李走進病房,卻猛地一愣,腳步隨著笑容凝滯,對著空蕩蕩的雪白病床發呆。
「沒事的。」仿佛看出她的緊張,護士微笑道:「今天天氣好,蓋勒醫生陪他去曬太陽了。」
「哦,這樣啊。」良辰緩過神來,只有自己知道,心裡提著的一口氣慢慢鬆了下來。
她微揚唇角:「我去找他們。」
James見到她,老遠就在招手,露出雪白的牙齒,笑容幾乎能和陽光媲美。
躺椅的靠背已經被調得很低,凌亦風半躺在上面,雖然穿著暖厚的外套,大半個身體仍被毛毯完全覆蓋住。
良辰走過去,半蹲下來,從毯下抽出他的手,輕輕握了握。那隻手,一如以往的修長優美,骨節均勻,只是,皮膚卻透著蒼白,失去了生氣
「我回來了。」她輕輕咬著唇,眼睛裡笑意盈盈。
毫無意外的,凌亦風並沒有回答她。曾經清亮深邃的眼睛輕輕闔著,側臉的弧度在金色的光線下近乎完美。
這樣英俊的一張臉,此刻看來,卻仿佛糅合著一種脆弱的美感,唇色微微蒼白,明明是好端端的一個人,卻好像隨時都有消失的可能。
良辰有些失望。即使過了這麼久,仍舊不免失落和心疼。
她在一旁的糙地上坐下來,問道:「這段日子,一點進展都沒有嗎?」
James搖頭。
良辰撫上凌亦風微涼的手腕,皺著眉幾不可聞地嘆氣。
僅僅過了一個多星期,他的消瘦卻是顯而易見的,連厚重的外套和毛毯都無法遮掩。
「這是正常的。」James似乎看穿她的心思:「長時間的昏迷,即使有營養液支撐,也免不了逐漸消瘦下去。現在,就算他能立刻醒來,也要經過一段時間的復健和適應,才能恢復正常生活。」
良辰輕輕「嗯」了聲,將頭枕在凌亦風的腿上,閉著眼,不知在想些什麼。
到了晚上,良辰才得知,原來在她回國後的第三天,凌亦風曾一度被急救,甚至送入ICU中觀察了兩日。
「為什麼都沒人告訴我?」她有些生氣,如果不是偶爾聽護士提及,恐怕永遠都被蒙在鼓裡。
「是伯父伯母主張不說的。」James也無奈:「你才剛剛回國,就算知道了,也沒辦法趕過來。」頓了頓,他又勸道:「其實他們也是為你著想,這一個多月,你也夠辛苦了。你看,現在,不也沒事麼?」
良辰垂眸,不說話。一門之隔,凌亦風正躺在裡面,心電圖緩緩跳動,一下一下,聲音單調,絲毫不見轉寰的希望和生機。
James說:「我知道你著急,可是,我反倒覺得這並不是壞事。」
良辰抬眼看他,「什麼意思?」
他想了想,語氣謹慎:「當初手術過程中,腦血管意外破裂,引起大量出血,才會使他陷入深度昏迷當中。而在最初一段時間的重症監護過後,他的病情雖然不至於再度惡化,可也一直沒有起色。我們原來說過,讓你陪著他,和他聊天,希望能達到物理治療之外的效果。但是,在過去的一個月里,我幾乎開始懷疑,這種方法,或許對他來說並不適用。」
「可是現在呢?」良辰覺出他話裡有話,忍不住眼前一亮,打斷他。
「現在……」他摸著下巴,「我覺得有希望!」
「……真的?」良辰咬著唇。
他點頭,微笑:「對。良辰,或許你真的是他的依賴。之前一直都在他身邊,所以可能效果不明顯,可是你一離開,他的病情便出現反覆,我不認為這只是簡單的巧合。」
良辰深深呼吸,手指緊緊握在一起,就像長久浮在冰涼的海水中,如今終於抓到浮木,那種感覺無法用語言形容。即使,這只是James的猜測,即使這毫無科學根據,她也寧可去全心全意相信他的話。
她推開房門,就著不甚明亮的月光,輕步走到病床前。
凌亦風安靜地平躺著,薄唇微抿,昏暗之中顯得有失血色。她眨眨眼睛,俯下身去,溫暖的唇與他相貼,仿佛就能感受他特有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