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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0:54:22 作者: 晴空藍兮
昨天,凌亦風再一次晚歸,卻不是因為公事。晚餐時候,良辰給他打電話,無意中聽見凌母的聲音,這才知道他回家看老人。
其實自從複合以來,雖然她與他的感情愈加濃厚,可是和他父母之間的矛盾卻未曾稍減。他們中間,橫著一個程今,橫著兩位長輩莫名堅持的抗拒態度,使得想要融洽相處都十分困難,就更別提妄圖幻想自己一夕之間便被他們接受了。
上次在餐廳,凌亦風接完電話後的臉色,良辰至今仍能記起,她是打從心底里不希望他與他們有矛盾,或者起爭執。吵架是件多麼無趣而又傷人的事,更何況,是父母和子女之間的爭吵?於是,後來良辰也一直不去刻意提起什麼,主要是不想讓凌亦風為難,總覺得一切事物自有水到渠成柳暗花明的一天。
也正因為如此,當聽說凌亦風獨自回去時,她只是說:「替我向他們問好。」心態倒是平靜得很,也做足了禮貌,至於對方接受與否,也不是她所能強求的。
等到深夜凌亦風回來時,她因為太困,已經睡著了,只迷迷糊糊感覺有人在身邊躺下,她翻了個身,習慣性朝著他的方向,搜尋到舒適的位置,繼續入夢。
八點半,良辰已經洗漱完畢,從浴室出來的時候,恰好看見床上的人動了動,肌理均稱的修長手臂伸出來露在被外,是醒來之前的徵兆。
她走過去,突然好興致地蹲下來,仔細看他的睡顏。
這種半清醒狀態下的凌亦風,減弱了平日裡犀利淡漠的感覺,神情柔軟得令人心動。
她趴在床邊好一會兒,終於等到那雙漆黑如墨的眼睛緩緩睜開,她一笑:「早安。」
其實,這個時候的她,剛剛洗了臉,脂粉未施,經過一夜,燙成大卷的頭髮微微蓬鬆凌亂,發稍也有些濡濕,單手撐著下巴抵在床沿,面帶微笑……如此姿態,自有一股清新純淨的氣質流露出來,仿佛單純的小女生,專心等待戀人醒來,然後互獻一個早安吻,開始全新燦爛的一天。
凌亦風一睜眼便看見這樣的良辰,不由得也笑起來,隨即伸手握住她另一隻置於被上的手。
她的手,柔軟,溫暖,十指纖長。
他動了動唇,剛想說話,卻在下一秒,唇角邊原本淡淡的笑意,陡然凝固。
然而,也只不過是片刻的時間,只在眨眼之間,這一下的停頓似乎並沒有影響什麼。緩了緩之後,他仍在微笑,而且笑意更深,他問:「幹嘛起得這麼早?上來陪我再睡一會兒。」說完,真像還沒睡夠一般,重新閉上眼睛,呼吸穩定均勻。
良辰搖了搖頭,不肯。
其實,她的習慣他怎麼會不清楚?不管春夏秋冬,從來不會賴床,只要一旦起來穿衣洗漱過後,便絕對不會再爬回被窩裡,意志力異常堅定。
他握著她的手,一動不動,仿佛只一會兒的功夫,就真的漸漸睡著了。
良辰沒辦法,只好拍拍他的手背,輕聲說:「你睡吧,我去做早餐,做好了叫你。」
低低的聲音從枕畔傳來,「我想吃餛飩。」
她一怔,家裡可沒現成的速凍餛飩。
他鬆開她的手,翻了個身,背對著她,異於往常的執著,帶著小小的孩子氣,「突然很想吃。良辰,幫我去樓下買吧?」
她看著他,修長的身體掩於被下,姿態慵懶,只好認命地站起來,拍拍衣服,說:「好吧,等著。」
一陣窸窣的聲響過後,臥室門咔地一聲打開,然後又被關上,良辰穿了衣服出門去了。
直到室內恢復安寧靜切,只聽見自己一人的呼吸聲時,凌亦風才動了動,找到枕邊的手機,按了快捷鍵撥出去。
兩聲過後,那邊接起,聲音帶著初醒的沙啞。
置於身側的手指指節分明,緩緩收緊,聲線清冽:「James,你來一趟。」睜開眼,墨色的瞳內,淡淡的光華凝固,他皺眉:「……我的眼睛,看不見了。」
報了地址,合上手機,凌亦風閉了閉眼,再睜開,眼前仍舊漆黑一片。
這一次的發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長久,五六分鐘過去,竟然不見恢復。也正因為如此,他才突然感到擔憂。當著良辰的面,遮掩也不過是一時的,等她回來,該怎麼辦?
所以,他幾乎是有欠思考地撥通James的電話,其實再冷靜下來想想,找他又有什麼用?良辰不過下樓買個早點,再怎樣也不會比從家裡開車過來的James要慢。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屋內動靜全無。
或許,有些事情,從一開始便是無法隱瞞得住的。可是,在殘酷的真相面前,再堅強的人,也會下意識地選擇迴避和退縮,並非為著自己,並非對對方不信任,只是不想多一個人過擔驚受怕的日子,那是一種無聲的煎熬,卻不是那個一心期待幸福的女人應該去承受的。
然而,走到最終,似乎仍舊無可避免,要去揭開那一層隱去一切的幕布。
自行起身靠於床頭的凌亦風,在等待良辰歸來的這一刻,也不得不承認,他突然開始害怕。
守了這麼久,堅持到現在,仿佛到頭來,都是空的,之前做的那些,都是無謂的掙扎。
----她,還是要知道了。
初春cháo濕的空氣,清新誘人,偶爾吹過乍暖還寒的微風,夾雜著細如牛毛的雨絲,沾濕了發稍。
良辰穿著薄薄的毛衫,等在路口。拐角不大的店裡,熱氣蒸騰,食香暗浮。
其實從前他們也都只是路過,從未光顧這裡,連小小的駐足都沒有過。良辰有些納悶,怎麼凌亦風突然就堅持想要吃餛飩了呢?等到下了樓一看,才發現這家店的生意極好,八九點鐘,仍舊座位滿滿,與周圍另兩家早餐店的光景形成強烈的反差。
服務員招呼過來的時候,她想了想,舉了個手勢,「兩份,打包帶走。」
因為生意太好,忙不過來,良辰等了很久,才終於排隊拿到兩盒熱氣騰騰的餛飩,用結實的塑膠袋兜好,拎著離開。
回到家,暖意撲面而來,她放下早點,卻沒在臥室里看到凌亦風的身影。
浴室的門關著,有水聲傳出來,她便轉去廚房拿碗筷,過了一會兒,修長的身影出現在客廳里,發上還帶著水珠。
「吃東西。」她看他一眼,逕自走到桌邊,將餛飩倒在碗裡。
凌亦風應了聲,邁開步子走過去,幾步之後,卻又突然停下。
「愣著幹嘛?」她回過頭,就見他呆在桌子旁邊,順手一拉他,將椅子一推,「快坐吧,剛起床的大少爺,難道還要餵你不成?」
今天她的心情似乎格外好,聲音里都跳躍著愉悅。
凌亦風笑了一下,低下頭,雙手合握住她微涼的手,問:「外面很冷麼?」
她說:「還好,就是等得久了點。」又奇道:「你是怎麼知道樓下餛飩做得好的?簡直人滿為患。」
他轉過臉,不去看她,只是湊到熱氣騰起的中央聞了聞,挑剔地說:「沒有辣椒油?快拿點過來,加進去。」
她無力地嘆了口氣,一邊站起來一邊說:「平時怎麼沒發現你這麼難伺候?」
廚房與飯廳間隔著半邊磨砂的玻璃牆,泛著淡雅的奶白色,良辰轉到牆後去找調料,凌亦風這才扶著碗邊,修長的手指慢慢滑過去,直至碰到靠在磁碗內壁邊的調羹,輕輕捏住。
碗內白色的霧氣升騰,淡淡的一束,化在半空。
或許,真該感謝那家店的生意好,使得良辰離開得足夠久。借著這段時間,眼睛已經恢復了少許光感,只是視物仍舊模糊不清,就連看著良辰的臉,也如同隔著這樣的水霧,一片灰白色的恍惚。
所以,他始終低著頭。
雖然吃著早餐的時候,偶爾兩人會說笑,但是他不抬頭,不看她,眼神不曾與她有半分交匯。
視力在緩慢地復原,就像過去的每一次一樣,黑暗只是暫時的。唯一不同的是,這一次,持續了太久,恢復得也太慢。
坐在良辰身邊,汗濕重衫。
然而,值得慶幸的是,終究,還是讓他能夠再一次一點一點地,看清眼前的人和世界。
39
James到得有些晚。等他站在門口按鈴時,凌亦風的視力已經完全復原了。
良辰正在洗碗,看到他,不免稍稍訝異。隨後,便見凌亦風走過來,說:「我與James有些事要辦,出去一趟。」
「好啊。」她不以為意,「中午回不回來吃飯?」
凌亦風說:「嗯,等我。」
走之前,他傾身吻了吻良辰光滑微溫的額頭。
良辰微微一笑,甩掉手上的水珠,象徵性地回抱了一下他。
本是溫馨柔軟的情侶間的動作,James倚在大門邊遠遠看著,卻是眉頭微皺。等到兩人出了門,他才僵著聲音問:「你還要回來?」頗為不贊同的樣子。
他實在不懂,既然瞞得這樣辛苦,為什麼還要待在蘇良辰身邊,冒那份隨時可能被她察覺的險?
凌亦風卻一路微垂著頭,有些心不在焉,並不回答。直到坐上車,他望著窗外,才突然說:「告別總是需要的……」聲音慢慢地,沉下去,隱含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不確定。
James一怔,硬著腔調:「你說過你有信心的,不是麼?」頓了頓,又看似有些惱怒地說:「或者,你根本不信任我?」
凌亦風回過頭看他,眼底幽深一片,閃動著不知名的光華,「如果有萬一呢?」他向後靠了靠,挑著唇角,「四成對六成,勝算不小,可是畢竟還沒過半。」
車子本來已經發動起來,凌亦風這麼一說,正準備掛檔的James將原本踩在剎車上的腳猛地收了回來,兩隻手重新並排握住方向盤,長而濃密的睫毛上下動了動,胸膛微微起伏。過了一會兒,他才看向他,收緊了手指:「你想臨陣退縮?還是有別的什麼想法?四成的機率,雖然不是太多,可是已經應該慶幸在你耽擱了這麼多時間後,它還在那裡!況且,不是早就知道了嗎?就算是第一次拿到檢驗報告的時候,你的表現也不會像現在這樣……」
到了今天這一步,這個手術幾乎是刻不容緩。否則,放棄它的代價很可能遠非失去視力那樣簡單。可是,現在凌亦風似乎突然有了疑慮。
看到這樣的他,James也不禁開始擔心。
誰知,話還沒說完,就被身旁的人給打斷。
黑沉沉的眼眸閃了閃,那張微薄的唇邊逸出極低的一聲嘆氣,凌亦風有些自嘲地笑道:「我怕。」他轉頭,認真的看著身邊的至交好友,低聲說:「James,我是真的有些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