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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0:54:22 作者: 晴空藍兮
    他忘了。

    他竟然差點忘了良辰從來都是敏感的人,只要一旦從喪父的悲痛茫然之中走出來,便不可能妄圖有任何一點不同尋常的蛛絲馬跡能夠瞞過她。

    同時,更加重要的是,這段時間以來,他竟忘記去問一問,究竟她想要的生活是怎樣的!

    聽他如此一問,良辰皺了皺眉,卻還是輕輕一笑:「有什麼不對嗎?一個現實主義者當然需要一個最切實際的結局,難道過去我從沒告訴過你這一點?」

    凌亦風沉默下來。

    或許她是真的曾經說過的。可是那個時候,人生的畫卷才剛剛展開,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前途都是一片燦爛光明,因此只要堅定自己的信心,便不用去擔心結局。青春年少意氣風發的人,絕少會去懷疑所謂的天長地久海枯石爛。

    而當變故終於顯山露水之時,一切都變得令人措手不及,之前的種種信念再強大,此時看來也早已成了空殼,只要殘酷的現實伸出手指輕輕一碰,便有可能一切碎裂成破片。

    她要的是沒有風波起伏的穩定……

    她要和愛人平安地攜手到白頭……

    她要的是相濡以沫相守到老……

    凌亦風清亮的眼神一點一點黯淡下去,縱使三月午後的陽光再暖,也仿佛再不能將其點亮。

    而此時他的沉默,落入良辰眼裡,引得她心底一沉。

    「你還沒回答我,」或許是因為潛意識的害怕,她突然前所未有的執著起來,揪住一個問題不放,「我們是可以這樣一直走下去的,對吧?」

    站在明媚的陽光下,凌亦風的臉色微凝,皺了皺眉,烏黑的眼底倏然閃過一絲懊惱,卻並不是因為她的緊逼。他鎮定自若地慢慢轉開了之前一直放在她身上的目光,淡淡地垂眸,仿似在看腳下的青糙,語氣同樣平淡:「抱歉,未來的事,我不能現在就給你一個準確的答覆。」頓了頓,聲音恢復了些許暖意,又說:「你是伴娘,一直站在這裡討論這個問題不合時宜,恐怕現在寶琳正需要你。」

    良辰卻愣住,猶如被當頭澆了一盆冷水,徹骨的寒氣緩緩湧上來。

    當初,那個在寫字樓下將她硬拖入拐角,霸道地宣布她要和別的男人結婚簡直是妄想的凌亦風,和現在這個站在眼前連眼神都不肯與她對視的他,簡直是判若兩人。

    他迴避她。

    一向不要承諾的自己,當終於有一天想要擁有一個對於天下女人來說最普通不過的保證時,他竟然不肯給她。

    一定有哪裡出了錯。

    良辰的思緒有些混亂,可還是怔忡地問了句:「是因為你爸媽嗎?」除此之外,他們之間,還能有什麼障礙?

    凌亦風仍舊不看她,未及答話,只聽旁邊插入一道清朗的男聲:「二位轉過頭來,照張相!」

    舉著相機的是電視台的攝像記者,因為朱寶琳的關係,良辰與他也算是熟人。這次他來義務幫忙拍照,恰好轉到正在低聲對話的兩人身後,於是無意中打破了略微尷尬的僵局。

    凌亦風和良辰,正各自沉浸在自己的心事當中,聽見聲音,俱是出自本能反應,回過身來。

    在他們還沒搞清狀況之前,只聽「咔嚓」一聲,遠山碧水,一雙搭配合諧的身影,便通通落入那隻專業精密的黑色小匣子裡。

    如此一來,談話也自然暫時中斷。

    良辰轉頭去找朱寶琳,一對新人皆是白色裝扮,正舉著水晶杯互敬,博士先生不知說了什麼,美艷的新娘單手掩唇,笑容幸福得令周邊優美的環境都黯然失色。

    良辰一撇唇角,似在嘲諷。凌亦風難道就沒看見新郎新娘正旁若無人地聊得正起勁麼?竟然還說什麼「也許現在寶琳正需要你」,以此作為推搪的藉口。

    胸口如同堵了塊大石,上不得下不得,良辰心中鬱郁,低下頭去,手中猶自捧著以粉白兩色玫瑰結成的花球,此時微微張開的花瓣像極了譏諷的笑容。

    不遠處,春風得意的朱寶琳不經意間恰好瞥見至交好友的身影,於是一揚手,也不顧賓客眾多,隔著同事和朋友,高聲招呼:「良辰快過來,切蛋糕,照相!」

    良辰應聲抬頭,露出笑容。

    今天是朱寶琳的好日子,真要鬧起不愉快那才真是不合時宜。因此,儘管心頭仍有震驚、疑慮、甚至氣惱,她還是沉著臉色上前一步,牽起凌亦風的手,淡淡地說:「走吧。」

    這是一個非常自然的動作,幾乎出於本能。可也正是因為太習慣了,所以在被對方輕輕掙開時,良辰著實意外的愣住了。

    「你先去吧。」凌亦風淡淡地說。

    微風拂過,他的側臉平靜無痕,一如他漆黑如墨的眼底。

    最終,良辰一個人走向熱鬧與幸福的焦點。

    面對凌亦風突如其來的拒絕,她除了震動之外,更多的卻是恐懼,儘管,她不願意承認這一點。可是,也不知怎麼的,這一回她沒有追問到底,或許是時間場合不對,又或許是性格使然。

    她尋求一個看似理所當然的承諾,他沒給她,這已經足夠令人意外;現在她牽他的手,卻又被無聲地推拒。

    那麼,接下來該怎麼做?她突然有些懵了。

    她一步一步地走,踏在清新柔軟的糙地上。重歸於好之後,這是頭一次她覺得他正再度與自己遠離。

    正被歡樂笑容包圍著的朱寶琳不清楚情況,只是問:「咦,凌亦風怎麼不過來?你們倆在那邊竊竊私語那麼久,都聊了什麼?」一邊說一邊若有所指地看著良辰手中的捧花,笑得明艷嬌媚。

    良辰隨手將花擱在一旁,拿起托盤裡結著絲帶的刀,遞過去,「快切吧。元祖蛋糕我的最愛,等很久了。」

    「饞鬼。」

    眾人慢慢聚攏來,新郎新娘共同握住銀刀筆直劃下,雪白的奶油分成兩路,同時被隔斷的,還有表面那令人憧憬的愛情誓言。

    良辰站在一旁隨意一瞥,越過幾人的肩頭便看見凌亦風走過來,拿著手機,一邊講著電話。

    她不說話,開始幫忙分蛋糕,凌亦風在她身側站定,收了線,卻對著朱寶琳說:「抱歉,我臨時有點急事,要先離開。」而後與新郎倌握了握手,「新婚愉快!」

    朱寶琳抬了抬眉:「這麼早就開溜啊!」說歸說,還是怕耽誤他的事,於是手肘頂了頂沉默的良辰:「你可不許走!要陪我哦。」

    良辰終於抬眼看了看凌亦風。

    兩人的表情都平靜自若,旁人全然不覺其中的微妙氣氛。可是良辰清楚得很,她現在算是被他拋下了,事前沒有一點徵兆的,突然就說要離開,而且,似乎也根本沒有讓她一同走的意思。

    可是,儘管如此,她還是說:「我留下來,你忙你的去。」

    凌亦風的目光閃了閃,不是聽不出其中細微的諷刺意味。他看著低眉斂目的她,說:「那你待會自己回家。」

    良辰漫不經心地「嗯」了聲,轉過頭便去做別的事。

    沒人看出不對勁,一切如常。良辰懷著心事,跟著一群人玩玩鬧鬧直到太陽落山,偶爾也會心不在焉,可是旁人都沒有在意。

    只因為今日太喜慶,似乎根本不應該有煩惱。

    計程車穩穩停下,高大的男子一腳跨出來,髮絲上閃耀著金褐色光澤,令陽光也為之失色。

    「你來這個地方幹什麼?」James環顧四周後,盯住斜倚在黑色車門邊的凌亦風,有些氣急敗壞。

    後者卻不理他,面容冷峻,轉身坐進副駕座。

    James迅疾跟進來,拾起前一秒鐘被丟棄在座位上的鑰匙,邊發動車子邊說:「現在這種情況,你還敢開著車亂跑?」同時極不贊同地搖了搖頭,「不要命了是不是?」

    凌亦風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手肘支在窗旁,明媚的光線下,臉色終於顯出一絲蒼白。

    「放心,我還沒蠢到那個地步。」他說,聲音微低,「否則,怎麼會找你來當司機?」

    停車場離婚禮地點有一定距離,隔了好幾個轉彎,那邊的歡聲笑語統統早已聽不見也看不見。在這裡,不必擔心良辰的反應,整個人終於能夠鬆懈下來。

    車子啟動得很穩,緩緩向前滑行。凌亦風微微皺著眉,找水,而後從上衣口袋中掏出藥瓶,還沒來得及旋開蓋子,便被旁邊的人一把搶了過去。

    James單手掌握方向盤,另一手拿著拇指高的白色小藥瓶,晃了晃,稀少的幾粒藥片撞擊瓶身,發出空蕩蕩的響聲。

    他神色一懍,「這是兩周前我開給你的藥?」見凌亦風兀自閉上眼睛不說話,他不禁更加惱怒,「我早警告過你,這種止痛片還是少吃為好!你究竟還要耗掉多少時間?以後各種症狀都會發作得更加頻繁,並且也會越來越難控制!如果你還是一意孤行,吃完這些,別指望我會給你更多!」

    James向來好脾氣,紳士般的優雅如影隨形,可如今也忍不住在車內大發雷霆,只感覺身邊這個男人已經不可救藥!

    可是,縱然他的怒氣已經滔天,衝出來之後卻入同泥牛入海,半點回應都得不到。

    他咬牙切齒地轉過頭,藥瓶還握在手中,凌亦風卻伸手調低了椅背,修長的手指支在額際,眉目間有隱忍的痛楚,偏偏又不再伸手向他要回屬於自己的東西。

    由於天氣難得的晴好,車子駛過江畔,只見江水一片碧綠,泛著星點金光。

    任由身邊的人氣急敗壞,凌亦風緩緩睜開眼睛,幽遠的目光穿過明亮的車窗,靜靜沉思。

    James不解氣,仍在罵:「……居然還敢說自己不蠢!為了一個蘇良辰,恐怕你已經昏了頭了。可是,上次見了一面還一起吃飯,我看她也不過如此……」

    凌亦風倏然回神,「你見過她?」墨黑的瞳孔陡然收縮,可是須臾後又恢復平靜。

    隱約的頭疼再度襲來,他的語調卻淡淡的:「你什麼都沒和她說,對吧。」否則,也絕對不會是今天這副情形。

    「嗯。」James應著,卻真有點後悔了,當初沒背地裡將刻意隱瞞的秘密抖出去,完全是出於他對好友的尊重,可是,如今的凌亦風,簡直就是在飲鴆止渴。

    凌亦風略鬆了口氣,重新靠回傾斜的椅背中。

    良辰什麼都不知道,所以,她向他要求一個天長地久。

    這是一個最普通的願望,卻也猶如當頭棒喝,將他狠狠地敲醒。

    之前的那些日子,他究竟在做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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