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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0:54:22 作者: 晴空藍兮
那麼,這便意味著,她在懵懂之中就這麼被自己為之服務了幾年的老闆變相地賣了出去。
突然間,為這份赤裸裸擺在面前的人與人之間的現實感到一陣悲涼,心裡卻不由得忿忿然,良辰索性將手撤到桌下,不去動筷子。
張局長和旁人興高采烈談天說地的時候,偶爾裝作無意地移移左手,卻發現撲了個空,只觸到一團空氣,不禁轉過頭來。瞥見她的姿態和面無表情的臉,立時心下瞭然,明白她的無聲抗拒,面上卻故作不知,手臂伸展順勢搭上椅背,將將觸到良辰的肩膀,口裡還關心地問:「怎麼不動了?多吃點蝦,還有鮑魚,這邊都做得不錯的。你身材已經這麼好了,不會還擔心減肥問題吧。」
良辰忍了一肚子氣,在這種場合下又不好發作,只好不動聲色地身體向前傾了傾,淡淡地說:「飽了。」
其他的人還在喝酒談笑,似乎沒注意到這邊發生的事,又或者是早已心照不宣。耳畔偶爾飄來凌亦風的隻言片語,顯然他也沒放心思在她這邊,良辰咬著唇,一顆心漸漸沉下去。
正想著要不要找個理由早早離開,這時坐在對面的老總發話了:「良辰啊,坐了這麼久,不管怎麼說,你們校友也該一起喝一杯吧?你不喝酒那就拿飲料,過來,敬凌總一杯。LC集團是華人傳媒界的典範,往後我們需要向凌總請教學習的地方還有很多,正好先熟悉一下。」
雖然沒有眼神示意,良辰還是聽得懂的。老總就坐在凌亦風的旁邊,他讓她過去,十有八九也是看出她的不高興,給個機會暫時離開張局長身邊。
真是求之不得。良辰感覺再在座位上多待一秒,都會煩悶得幾欲作嘔。如今不管對象是誰,只要能讓她擺脫身邊的人,她都會勇往直前地衝過去。
滿杯的飲料已經端在了手上,良辰正欲起身,手腕卻被按住。
張局長那隻厚實的手掌不輕不重地搭在上面,挑眉道:「這好像說不過去吧。主動敬別人,還拿飲料,是不是顯得太沒誠意了?雖說蘇小姐是美女,但規矩還是不能破的。之前已經饒你一次了,現在敬我們亦風老弟,好歹你們也是校友,論關係比我們還要更近一層,怎麼能拿一杯可樂充數?」說完,回頭朝服務員看了看,「過來,把酒加滿。」手上卻沒鬆開。
心裡厭惡更生,可握著杯子的手無法抽回,就這麼僵著,良辰盯著桌布,無比尷尬。
終於,那道熟悉至極的聲音清清冷冷地響起來,平靜得不帶一絲情緒:「沒關係,飲料也可以。」
良辰抬眼,只見凌亦風面容冷峻地繼續道:「況且,現在酒桌上的巾幗英雄太多了,偶爾一兩個不會喝酒的,反而顯得珍貴。張局長,我們就不要勉強蘇小姐了。」
上賓不愧是上賓,一句話抵過旁人十句。張局長似乎對他很是推崇,聽他這麼說,想了想,笑容浮現在臉上,「也對也對。既然你都不介意,那我們當然也無所謂啦。」停了停,才意猶未盡地鬆了手。
良辰如獲大赦,剛想站起來,凌亦風已舉起杯子朝她方向致意:「你隨意。」自己杯中的酒卻已盡了。
「凌總真是憐香惜玉啊。」坐在良辰另一側的處長哈哈笑道:「我們都該向凌總學習學習。」此時正好老總秘書向他敬酒,於是有樣學樣地也來了句:「劉小姐,我幹了,你隨意。」
可是劉秘書並不領情,一口飲盡杯中酒不說,放下杯子時還朝良辰看了一眼,眼神中不乏輕蔑挑釁的意味。
良辰正好瞥到,卻懶得搭理。知道她素來以難相處出名,憑著和老闆有曖昧關係才穩坐第一秘書之座,雖然長得美艷卻偏偏極不自信而多疑,處處防著其他女同事會覬覦自己好不容易釣到的金主,因此,也自然從沒給過良辰好臉色。可是這些,良辰都不在意,在意的反倒是剛才凌亦風的姿態和語氣,全然只當雙方是陌生人。
過了幾分鐘,凌亦風突然起身,拿著手機走向門口。雖說之前遭遇騷擾之時,他並沒給她任何幫助和解圍,甚至可能連關注一下都沒有,可是不知怎麼的,他一離開,良辰立時覺得心慌,仿佛他一併帶走了她最大的支撐以及關鍵時刻可以尋求到的救助。即使到目前為止,這份支撐和救助看來都還遙不可及。
可是,心底還是有希望的。
如果連他都不幫她,那麼,還能指望誰?
凌亦風消失在門板後,不到一分鐘,良辰感到身後包中的手機震動。
拿出來一看,是一條信息。雖然發信人顯示的是一串號碼,但那十一個數字卻十分眼熟。良辰心頭一動,打開來看,上面只有簡短的兩個字,外加一個感嘆號:
「出來!」
良辰手指微微一緊,捏著手機,不禁看了看緊閉著的門。
似乎察覺她的心不在焉,張局長又再湊過來,和她碰了碰杯,隨口問:「在看什麼?」
良辰轉過頭,恰好對上老總的視線,那裡面明顯流露出無奈和憂慮,還有淡淡的拜託的意思。
食君之祿,分君之憂。良辰在心底嘆氣。敷衍和逢場作戲,總是無可避免的。
於是,強迫自己不要露出厭惡的神色,隨便應了幾句。而張局長似乎更來了興致,乾脆調轉半個身子的方向,直接朝向她,大有撇下一干人等,單獨和她聊天的勢頭。
這時,手機的鈴聲響起來。良辰低眉一瞥,接起來。
「還在裡面幹什麼?」凌亦風冷冷的聲音。
良辰一頓,輕輕嗯了聲。
這是個最好的機會,她當然不會放過,轉頭對談興高昂的中年男人道了句抱歉:「我去接個電話。」
就這樣,終於可以擺脫那一屋子烏煙瘴氣。
然而,走到門口,迎向她的,卻是凌亦風那張比聲音更加冰冷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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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家老式的港式酒樓,服務水平之好與它的裝修之差和消費水平之高並駕齊驅。
兩人站在拐角處,面面相對。服務員們遠遠地見了,也不來打擾,甚至有些特意繞路而行,為客人騰出一方私人空間。
凌亦風側倚在牆邊,盯住那張表情疑惑懵懂的臉,恨得牙都癢了。看良辰這樣子,似乎下一秒便會無辜地問他:「你找我出來有什麼事?」
事實上,良辰確實有疑問,她動了動唇,卻在瞥見對面男人的臉色時突然噤聲。轉念一想,此時此刻,不管凌亦風為什麼如此語氣不善地催她出來,都在無形中幫了她一個大忙,既然無法全然擺脫令人厭惡的逢場作戲,那麼,少得一秒是一秒。
是以,她索性什麼都不打算問,只當是暫時逃出來呼吸新鮮空氣。
可是,凌亦風卻看著她開口了,聲音低涼,其中的斥責成功地蓋住了他的擔憂:「你到底有沒有一點安全意識?不會喝酒,還跑來和稅務的人吃什麼飯?那些人都是出了名的酒鬼加無賴,你真指望他們能輕易地放過你,你說不喝就不喝?還有,」想到那隻總是有意無意靠近她的手,語氣不禁更加嚴厲起來:「我以為你一個人在社會上待了這麼多年,至少也能學會保護自己。換作聰明點的,早就找個藉口離開了,而你呢,就這麼傻,坐在那裡任他占你便宜。剛才接到簡訊就應該立刻出來,你卻還耗在裡面,真不知道你在想些什麼。」
他一口氣說完,胸膛微微起伏,顯然是氣極。然而良辰卻呆呆地看他,眉心微蹙。
原來,他什麼都知道,什麼都看得一清二楚。可是,卻一直什麼都不表示,當真算得上是隔岸觀火了。
想到那近一個小時的尷尬和狼狽早已被他不動聲色地盡收眼底,良辰憋了一晚上的怒氣也緩緩湧上來。她咬了咬唇,冷笑地反駁回去:「是啊,你也知道,我是一個人在社會上闖蕩。你能了解一個女人有多辛苦麼?我比不得你,是上賓,說一句話人人都得遵從。我算什麼?不過是拿人薪水的小職員,老闆有所託,我能反抗?況且,他的要求也沒多過份,只不過是跟來一起吃個飯,又沒讓我去當三陪!」她頓了頓,雙手卻微微握緊,語氣譏諷,「再說了,我想,這社會上的規則,也輪不到由我來教你吧。有求於人,必然不得不放低姿態,更何況如今哪家企業會傻到去公開得罪他們這種部門?這點想必你比我清楚得多,否則也不會……」
她突然停下來。
不想再說,因為心開始隱隱作痛。
否則……他也不會在飯桌完全當她是個陌生人。與此刻的怒氣相比,回想方才他冷眼旁觀的那份冷靜和漠然,是多麼可怕。
良辰喘了口氣,對著沉默不出聲的凌亦風,語帶挑釁地笑了笑:「說我傻?你也不見得有什麼好辦法,能夠既不得罪人,又可以讓我安全脫身。那麼現在又在這裡生什麼氣?又有什麼權力指責我?」
凌亦風初時還面色鐵青,可漸漸地,神情卻柔和下來。看著那張不服氣的臉,還有那雙漂亮的眼中散發出的忿然光芒,他突然低眉舉步向前,在從良辰身前越過的之後,輕聲開口,語調還是涼涼的,卻明顯帶著一絲溫和的笑意:「你當人人都和你一樣笨麼?」說完,回頭瞥了一眼正打算跟上的女人,面無表情地吩咐:「不用進去了,在外面等我。」
看著開了又關的門,和那道消失在門後的背影,良辰背抵著牆,輕輕舒了口氣。
已經能猜到凌亦風再進屋的目的,雖然不清楚他將如何向眾人解釋,但是此刻,卻能夠全然安心。
什麼公事,什麼老闆,再不用去管那些無謂的應酬,只要將事情交給他,自己所需要做的只是一身輕鬆地安靜等待,最終一切都能順利地解決。
要的,就只是這種感覺吧。
一時半刻,凌亦風再度出來,手臂上隨意搭著外套。
「走。」他微微低頭看她,言簡意賅。
一陣酒氣衝過來,良辰腳步跟上,側頭只見他的眼睛在酒店燈光映照下更顯明亮,似乎泛著水氣,心裡立刻猜到他們今天能被准允先行退席必然是以被灌酒換回來的,口上還是不禁多問了句:「沒醉吧?」
凌亦風聽了側過臉看她,半真半假地說:「有一點。」
良辰低頭,暗自觀察他的腳步。還好,挺穩的。回了一個不相信的眼神,也就不再理他。
出了酒店,立刻有等候在一旁的計程車開過來。
凌亦風拉開車門,讓良辰坐進去。
坐在車裡的良辰還沒來得及報出目的地,另一側的門已被倏地打開,高大的身軀鑽了進來,挨著她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