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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0:54:22 作者: 晴空藍兮
一把拉著她避開風口,他將大衣脫下來,遞過去。
良辰搖頭:「不用。」
「穿上。」凌亦風沉著聲,手臂一伸,帶著淡淡體溫的大衣便已覆在了她的背後。
良辰歪著頭看了看,衣服太大太長,黑色的領子正好掩在她的頰邊,溫暖柔軟。但是,看這架勢,莫非凌亦風想和她在這凍死人的室外說話?
腦中還沒想明白,凌亦風這邊已經抬手攔了輛出租。綠白相間的小車閃著明亮的燈,停在他們身邊。
沒自己開車來嗎?良辰見他打開車門,以為就要坐車回家,連忙又將披在身上的衣服脫下來。
誰知凌亦風並不伸手去接,只是側著身子看她,「上車。」
良辰確實有點茫然了:「我家就在附近。」冰冷僵硬的手指順勢指了指。
「不是去你家。」說著,凌亦風一把握住她的手,「你不是想要做個了斷麼?」他挑挑眉,「那就跟我走。」
夜深人靜,白天交通擁堵為患的C城此時路況堪稱良好,計程車飛速行駛在江濱大道上。江水黑沉沉的,蜿蜒向前,看不見頭尾。雖說早已進入休漁期,但遠處對岸仍有兩三艘小船泊靠,星星點點的光隔著寬闊的江面傳過來,朦朧靜切。
上車時,良辰聽見凌亦風報給司機目的地。毫無異議地坐了五六分鐘之後,她突然開始奇怪,要了斷,為什麼偏要去他家?
如今的凌亦風,早已不是大學時代那個含著明朗笑意故意說鬼故事嚇她的人了,也不會再在電話里低著聲音說「良辰,我想你」,現在,他會冷著眉眼,輕而易舉說出傷人的話,卻又在下一秒,仿佛無盡溫柔地吻她。想到這些,良辰不免有些猶豫,此時眼前的男人太過變化無常,對於他的心理和舉動,她全然無法掌握。
路程過半,她終於改了主意:「我要下車。」
凌亦風一手支在車窗邊沿,轉過頭來看她:「怎麼了?」
「今天太晚了,事情改天再談也不遲。就在這裡停車,我不去你家。」
前排的司機從後視鏡里瞟過來,車速一下子放慢許多,似乎準備隨時停下來。
凌亦風支著額角,沉默了半晌,目光犀利地在良辰臉上掃了個來回,突然似笑非笑:「你怕什麼?難道我還會把你吃了不成?」
也不知是有意無意,語氣曖昧至極,良辰敏銳地從後視鏡里看到司機師傅含笑的眼睛,不由得閉眼咬咬牙。恐怕,是被當成鬥氣的情侶了。
只聽旁邊那人又換了副腔調,一本正經地說:「師傅,您可以再開快一點,我們趕著回家。」
「好的好的。」司機連聲應著,一腳油門踩下去。
在這個寒冷的午夜,凌亦風的家,燈火通明。走上台階時,良辰突然停了腳步。
「程今下午來找過我。」現在,她是否就在這扇門的背後?
凌亦風皺了皺眉,「她都說了些什麼?」
「沒有。」良辰搖頭,繼爾露出譏諷的笑意:「她真正要找的人是你。只不過,還以為是我把你藏了起來。」
良辰可以想出好幾種凌亦風聽見這話之後的反應,卻獨獨沒有料到,她的話音剛落,他便輕笑出聲。
「這有什麼好笑的?」這回換成她皺眉,「你在玩什麼失蹤遊戲?我看她的樣子倒挺急的。」
「沒關係,我知道她為什麼找我。」凌亦風顯得蠻不在乎,眉眼間的笑意卻不曾有稍稍收斂。
看來,不只是他一個人認為他們之間應該還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縱使分手這麼多年,她和他,在旁人眼裡仍舊難脫干係。
而他,很喜歡這一認知。
完全搞不懂狀況。良辰感到有些莫名其妙,方才還在暗自覺得凌亦風變化頗大、當年明朗單純的時光一去不復,此時此刻,他卻又笑得像個孩子一般,笑容真實而舒展。像這樣純粹的開心,有多久沒見過了?
「不要發呆了。」凌亦風伸出手,輕輕托住她纖巧的手腕,「進屋吧。」
黑漆漆的夜空,清寒的空氣,懸著掛簾的窗戶內透出溫暖明亮的光。那個握著她手的男人,修長挺拔,星眉朗目,那一抹笑容真切得近似溫柔的幻覺,良辰一時恍了神,任由徘徊於掌心的那份溫度牽引著,推開緊閉的門扉。
直到,大門背後的面孔,一點一點顯露出來。
19
那些混合著驚訝、探尋、冷漠和厭惡的目光,在良辰踏進門的那一刻,紛紛投了過來,銳利得幾乎能將人she穿。
原來,隱在這扇門背後的,並不僅僅是程今一個人。
饒是良辰自認為平時已足夠沉穩鎮定,但在看見長沙發上的一男一女後,眉頭仍舊不由得動了動。看著那張和凌亦風極為相似的面孔,她沒辦法做到完全不動聲色。
程今首先從沙發邊跳了起來,冷冷地看了良辰一眼,仿佛有無限指責。良辰自然清楚其中含義,此時與凌亦風一同出現,立刻使得自己下午那番說辭失去百分之九十九的可信度。可是她不在乎。程今相不相信她的話,又有什麼大不了的?她的全部心思,統統放在眼前這對氣度雍容的中年男女身上。
說是中年男女,或許不算太恰當。因為以凌亦風的年齡推算,他們如今至少也有五十多歲,但也許是保養得當,外表看來十分年輕,比實際年齡小上很多。
可是,為什麼?
為什麼凌亦風要帶她來這裡見他們?
良辰側頭去看那張沒什麼表情的臉。剛進門的時候,他連一點點訝異都沒表現出來,極有可能早已知道他們會出現在這裡。那麼,帶她過來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想到上計程車前,他一臉篤定和堅持的模樣,良辰面對此刻情形,竟一時理不出頭緒。
屋子裡明明寬敞開闊,可氣壓卻似乎低得令人喘不過氣來。
程今雖然有諸多不滿,但自始至終乖乖地保持沉默。她知道,現在不是該她抱怨的時候。
果然,首先打破沉默的,是一把低沉威嚴的聲音:「你究竟在玩什麼把戲?」目光掃過來,透出冷峻的光,「一個禮拜不見蹤影,自己的公司也不管不顧!你當自己還小嗎?二十八歲的人,去哪裡也不會事先說一聲嗎?居然要讓程今滿世界地找你。做人做事,簡直是不著邊際!」
這一下,就算不看長相,良辰也能輕易斷定他的身份。只是不知道,這天底下用這樣的語氣對兒子說話的父親,有多少?
那邊話音剛落,身側便有了回應。不同於對方的震怒和斥責,凌亦風的語調平淡似水,「我二十八歲的人,要上哪兒去沒必要向其他人報備。」
程今的臉孔倏地一白。
凌亦風卻不看她,只是上前一步,緊了緊還握在手裡的良辰的手,道:「你們恐怕還沒見過面。先介紹一下,這是蘇良辰。」他轉過頭,看向良辰,「這兩位,是我的父母。」
直到手上的力道施加過來,良辰這才意識到他們還保持著不該存在的親密姿態,掙了掙,卻被他無聲地握得更緊。
這算什麼?!當著程今的面,他竟然可以心安理得地牽著另一個女人的手,而且還大大方方地介紹給父母認識!況且,本來他們不是要來「了斷」的嗎?
良辰發現,自己竟越來越難猜透他的想法。
凌父顯然也注意到二人糾纏在一起的手,極為不贊同地瞪了一眼,努力壓抑怒火,眼睛瞟向良辰,長長地看了幾秒,眼神意味深長。
倒是之前一直未說話的凌母,此時站了起來,邁著優雅的步子走到良辰面前。她穿著黑色的對襟短襖和直腳褲,樣式得體,做工精細,臉上的皮膚被襯得白皙細緻,精巧的五官隱約能看見年輕時的風采。
「原來是蘇小姐,幸會。」
她的聲音輕柔糯軟,帶著極易辨認的江南水鄉女子的口音。
良辰心頭一震,伸手與她相握時,埋在記憶深處的某個聲音漸漸與現在的重合起來。
那似乎已經是很遙遠的事了,良辰從未向任何人提起過。
就在家中發生變故後不久,凌母曾經打來電話。良辰一點也不奇怪她是如何弄到電話號碼,令她驚訝的是,竟然有人能夠如此漂亮地單刀直入,在說明身份之後連半句寒喧問候都沒有,便直接將目的顯露出來。
凌母說:「……蘇小姐,阿風是我兒子,他的性格我最了解,一向眼高於頂,他看上的必然都是最好的。所以,我知道蘇小姐你也一定很優秀,只不過,還是不得不請你和阿風分手。」
良辰將聽筒貼在耳邊,有片刻的呆滯----誰能想到,突如其來接到男友母親的電話,結果卻是要談這種事情?彼時正值下午工作時間,辦公室里還有三位同事,良辰靜了靜,而後語調平靜地說:「現在不方便,請下班後再打來,可以嗎?」
結果傍晚時分,電話再度打進來。
偌大的辦公室里只剩下良辰一人,她深吸了口氣,問:「既然我足夠好,那麼又有什麼理由使您要讓我和凌亦風分開?」
凌母顯然早料到會有此一問,答得很快:「阿風將來結婚的對象,家裡早有了人選。他的脾氣向來倔強,和他父親如出一轍,這兩人鬧起來,我一個人卡在中間也很為難,所以直接來找你,也希望你能清楚,越早放手對你們也越有好處。因為,無論你本人有多麼的好,都是不可能嫁進我們家的,那又何必白白浪費青春呢?而阿風,如果執意要與你一起,那麼以後也是有得苦頭可吃的,這世上又有哪位作母親的願意看見這種事情發生?」
凌母的聲音極為溫柔甜軟,即使在說這番話時,依舊不失婉轉低回。可以隱約聽得出語氣中的憂慮和焦急,但良辰聽了卻只是失笑----難道這是封建社會,婚姻大事還需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原本良辰只是覺得荒謬,但聽到最後幾句,也不禁微微惱火起來。看樣子,反倒像是她求之不得想要嫁進凌家了?
可是天知道,對於結婚這件還很遙遠的事,她是從未認認真真考慮過的。
心情不好,語氣自然變得差了。擔心兒子受苦嗎?良辰冷冷笑了笑:「可是,如果他心甘情願與我一起吃苦呢?」
凌母一愣,突然冷下聲音:「蘇小姐你還太年輕,不能理解作母親的心情。就算他願意,我也不會允許。」頓了頓,像是在思考什麼,然後又說:「況且,他也並不如你所想像的那般堅定。你們隔得那麼遠,你能時時刻刻掌握他的舉動嗎?你能確定自己了解他正過著怎樣的生活?知不知道,現在他身邊的朋友、他的交際圈,統統都是你無法認識和參與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