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2023-09-28 00:54:22 作者: 晴空藍兮
    睡意一下子全跑沒了似的,良辰在牆角蹲下來。十一月底的天氣冷得夠嗆,屋裡沒有暖氣,木地板滲著寒意,從腳心直躥到胸口。

    可是,良辰竟然不覺得冷,她聽見凌亦風問:「……良辰,你什麼時候過來?」

    她不回答,反問:「為什麼失蹤那麼久?打電話也沒人接。」

    「呵呵,參加一個野外訓練營,好玩死了。」

    整整一個月?確實有點樂不思蜀了,她心想。

    至於訓練營都訓練些什麼,有多好玩,良辰沒心思細問。握著涼冰冰的聽筒,良辰轉頭看了看小小窗口外黑沉沉的夜空,努力回想高中地理課上的世界地圖,那片隔著中國和美國的太平洋,似乎寬得不可逾越。

    兩個在電話里絮絮叨叨很久,良辰站起身,低著聲音說:「我找到工作了。」

    那端有片刻的沉默,而後說:「這麼早就進入勤工儉學的狀態了?到這邊以後再打工掙錢也不遲。」

    「不是的。」良辰也靜了靜,「可能短時間內,不會出國了。」

    「……為什麼?」

    「家裡出了點事。」良辰無意識地扭著電話線,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說,破產了?錢賠光了?還是說,現在自己連打越洋長途都要算時間,聊得久了心裡頭對父母過意不去?

    沒錢不是丟人的事,她怕的,只是當凌亦風知道她沒錢後的反應。

    即使他有能力幫上忙,她也不想虧欠他。在她的觀念里,感情和金錢,本就應該要分開的。

    「出了什麼事?」凌亦風果然追問道。

    良辰不肯說。這時母親從臥室里出來,見她只穿著單薄睡衣立在窗前,不由得皺皺眉頭,拿了件外套替她披上。

    「不用擔心。」她強自一笑,「這份工作很好,出國的事,我想先緩一緩再說。」

    真怕他還要繼續追問下去,可沒想到,凌亦風只是沉默了兩秒,繼而卻說:「也好。出國並不是唯一出路,你在國內,等我完成學業回去也是一樣的。」

    良辰反倒怔了怔。只聽那邊又說:「過段時間功課會更緊張,可能沒辦法每周都給你電話。」

    「……沒關係。」

    窗外的月光潔白清冷,簡易的推拉窗上映著她極淡的側影。

    又聊了兩句,才掛掉電話。入睡之前,良辰有些疑惑,為什麼總感覺凌亦風在聽說她不出國後,仿佛著實鬆了口氣般?

    16

    元旦放了三天假。

    這三天中,良辰哪裡都沒去,只是整日窩在家裡的沙發中看書看牒。偶爾葉子星會開車過來,往往都是大包小包,帶來她喜歡的零食。

    電視裡正播著《The English Patient》。雖然這張牒自從買回來之後已經看了三四遍,此刻良辰依舊入神。葉子星從後面擁住她,埋頭嗅了嗅她半濕發間的清香。溫熱的氣息襲上頸脖,有些癢,她略微一躲,眼睛卻仍盯著屏幕不放。

    「良辰。」葉子星突然抬起頭來輕喚。

    「嗯?」

    身後沒了動靜,良辰轉過頭,對上如星眉目。

    葉子星牽起嘴角,「我媽讓你抽空回去吃餐飯。」

    「好。」

    「還有……」表情變得有些曖昧。

    「什麼?」

    「昨晚她打電話問,我們打算什麼時候結婚。」

    懷裡的身體微微一僵,葉子星敏感地察覺到了。

    「怎麼了?」

    「沒什麼。」良辰轉頭,重新看向屏幕,卻突然發現再無心思。

    「我也想知道,究竟我的考察期什麼時候才結束。」葉子星笑了笑:「我可自認一向是滿分戀人。」

    是啊,滿分戀人……只是,真的就這樣與他結婚成家了麼?

    那天傍晚,公司樓下,凌亦風扣住她手腕時的凌厲氣勢仿佛還歷歷在目。那雙漆黑的眼睛,深沉狂妄,印在腦海中幾天都揮之不去。

    ----蘇良辰,你要和那個男人結婚那簡直就是妄想。

    她當時純粹只是賭氣,所以才會用話激他。

    事實上,她不想結婚。

    沒有哪個時候是像此刻這樣清楚地明白----她不想結婚。

    生怕一旦點了頭,一切就都成了定局,再無後退的餘地。

    假期最後一天,定了同學聚會。原本良辰也不知情,只是下午突然接到朱寶琳的電話,說是中午在餐廳巧遇幾位大學同學,幾人湊在一塊一時興起,於是紛紛回頭召集各自能聯繫到的人,晚上來一場小型聚會。良辰自從畢業後就像人間蒸發一樣,這回聽說她的消息,其餘幾人強烈要求朱寶琳將她拉出來見上一面。

    地點定在Z大旁邊新開的酒店,裝修得很奢華,夜幕之中燈火輝煌,流光溢彩,與一向嚴謹的Z大氛圍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但是,一下車,熟悉的氣息仍舊鋪面而來,溫暖而美好。

    竟然約到十幾個人,在大包廂里分了兩桌,觥籌交錯,談笑風生,十分熱鬧。五六年沒見,良辰只覺得其中一些人變化得厲害,從前青澀的模樣盡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各形各色的成熟和圓滑。

    酒過三旬,氣氛到達頂點。包廂里暖氣充足,席間不少人抽菸,雖然開了抽氣扇,良辰還是覺得熱。剛打算出去透透氣,還沒起身,只見正對面的門被人推開來。

    凌亦風的修長身影出現在她的視線之中。

    「嘿!你終於來了!」坐在良辰身邊的一位男士眼睛一亮,招了招手。

    周圍的人也紛紛看向門邊,只安靜了一秒,氣氛便更加活躍起來,好幾個人走過去和他打招呼。

    凌亦風也笑,和一眾老友握手、拍肩,甚至輕輕擁抱。大眾傳播系的男生,對他來說,一向都像兄弟一般。

    「他怎麼也來了……」朱寶琳小聲嘀咕。

    良辰坐著沒動,也沒回話。有那麼一瞬間,她的視線與凌亦風的對接,在她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之前,對方卻已淡淡移開目光,仿佛她是空氣。

    「亦風,來,坐這裡。」

    一恍神的工夫,身邊的位置已經空了出來,良辰不由得瞟了眼那個從頭到尾都積極異常的男人,想必找來凌亦風的人也是他。

    一旁朱寶琳悄悄拉她的衣擺:「要不要去趟廁所,回來的時候我倆趁機換個座位?」

    良辰微側著頭輕輕一笑:「還不至於這樣,又不是小孩子了。」

    這時候,凌亦風已經走了過來,手臂搭上矮他半個頭的男人的肩,「你坐吧,那桌加了座位。」

    良辰不自主地看了看,旁邊一桌,早有服務生搬來椅子加了座。

    他還是當她如空氣,從她身側掠過,連頭都不曾低一下。

    良辰端著杯子,喝了口果汁,甘蔗洋桃汁,酸甜地滑入喉間。

    接近尾聲的時候,良辰到門口接了個電話,再回來時,一眾人等正討論轉戰KTV。

    朱寶琳將大衣遞過來,說:「我是不能奉陪了,明天一大早還要錄節目。你呢?」

    「我也回家。」良辰穿上衣服,和眾人道再見。

    轉身時匆匆一瞥,只見凌亦風正與兩個同學聊天,似乎並未注意到她的離開。

    走出酒店,空氣沁涼入骨,Z大校門外那一大片綠地中安了低矮的小燈,柔和地亮著,外面是磨砂的玻璃罩子,光線透出來有那麼一絲朦朧。

    朱寶琳沒有開車來,兩人只好在路邊等車。一輛又一輛載著客人的計程車從身前「唰唰」地掠過,正覺得不耐煩,這時身後有腳步聲接近,良辰回過頭,月光與燈光交替掩映之下,那雙狹長黑眸越發顯得幽深清亮。

    車子一路平穩地駛過跨江大橋,江水兩側燈火通明,裝點在夜色中,仿佛驅走了幾分寒意。

    其實,風還是很冷的。朱寶琳在家門口下車時,車門打開的一瞬,冰冷的空氣拂過耳畔,良辰不禁瑟縮了一下。

    少了一個人,車內陡然沉默了幾分。街邊霓虹閃爍,元旦的氣氛還沒退去,人行道上熱鬧非凡。良辰被透明的車窗隔著,卻像被隔在另一重世界當中,心頭遍尋不著喜慶的感覺。

    偶爾,不經意地側過視線,卻只能看見被窗外燈光映亮的英俊側臉,忽明忽暗,勾勒出不帶表情的線條。

    過了八車道的寬闊大街,黑色轎車駛上立交橋,擱在一旁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良辰轉過頭,卻發現手機的主人正穩穩握著方向盤,連目光都不曾閃一下,完全沒有接聽的意思。

    然而,對方似乎也是頑固作派,儘管得不到回應,卻也不肯放棄,鈴聲一遍又一遍固執地在小小的空間裡迴響,大有不屈不撓之勢。

    就這麼持續了兩三分鐘,良辰終於有些撐不住,自認裝聾作啞的本事不及凌亦風來得高明,只得嘆了口氣,說:「你電話響了。」

    直到這時,駕駛座上的人才動了動,斜著眼睛瞟了瞟她,「我還以為你打算一輩子不和我說話。」

    良辰一怔,下一刻便將臉轉向窗外。

    的確,這是今天晚上她和他說的第一句話。在他那天說恨她的時候,她確實想過從此永遠不再相見就好。可這種念頭其實也不只一次兩次了,又有哪次是能真正如願的?

    或許,每個人的一生之中都會有那麼一個和他如影隨形、如藤蔓纏繞、始終揮之不去的身影存在。

    就像宿命,註定一生一世相互牽扯。

    見她又不再說話,凌亦風伸手拿起響個不停的手機,遞過去,「你幫我聽。」

    良辰詫異,盯著閃爍的屏幕,上面那個閃動的名字看不太真切。

    「前面有交警,我在開車,不能聽。」

    這是理由麼?良辰看向那個一臉認真的人。喝了酒還能照常駕車的人現在居然跟她談起什麼交規來……

    然而最終,她還是按了接聽鍵,主要是不堪其擾。

    「餵」了一聲後,對方聽到她的聲音沉默了兩秒,然後才說出她的名字:「蘇良辰?」

    「……是。」她一愣。

    「我是程今。」

    為什麼要讓她接程今的電話?良辰抬眼去看凌亦風,盯著他神態自若的側臉,心裡十分納悶。

    程今似乎也尷尬,靜靜地停了一會,才又說:「讓他跟我說話,可以嗎?」

    當然可以,良辰在心底回答。程今想和男朋友說話,哪需徵得她的同意?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