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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0:54:22 作者: 晴空藍兮
    「還有,」她認真地糾正,「再沒有『我們』,我和他,再也不可能聯繫到一起。」

    朱寶琳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說:「可我認為他還沒忘記你。或許……」

    「憑什麼這麼想?」良辰打斷她。

    「直覺。」

    良辰失笑。現如今,每個女人都有直覺,可她寧願相信即定的事實。

    琴師一首接一首都換著曲子彈奏,中間下場休息十分鐘後,再回到鋼琴邊,一連串流暢的音符從指間瀉出。

    是一首《十年》。

    良辰突然笑道:「真應景。」立刻收到對面丟來的白眼。

    吃完飯回家的時候,朱寶琳說:「他好像還不知道你也回C城來了。」

    「或許吧。」夜風吹過來,良辰將手插進口袋。

    當年說了分手之後,她便收拾東西回到上海老家,幾乎和從前的同學斷了一切聯繫。直到兩年前,不顧家中人反對,堅決回來這裡從零起步開始自己的事業。

    「估計他以為你和舊同學都沒再聯絡,下午在電視台,都沒向我打聽你的消息。」

    良辰抬起頭,望著天空中淡黃的圓月,仿佛一點都不吃驚地淡笑道:「他那麼驕傲的一個人,這種事是必然不會去做的。」

    更何況,現在他已經有了新女友作伴,不是嗎?

    5

    凌亦風這個人,第一次正式出現在蘇良辰的生命中,還是在大一那年的情人節夜晚。

    第一個學期開始沒多久,凌亦風就轉了專業,由新聞學院的大眾傳播系直接跳到在全國排名數一數二的電子系。這種完全跨越了文理科的轉系行動是如何完成的,良辰不得而知,只在初時偶爾聽有好事愛打探者說起,凌家似乎權力頗大,這種事只需動動嘴皮子便能輕而易舉地達成目的。這種小道消息對她來說,就像耳旁輕風,吹了就過,此後她一心一意開始校園生活,至於凌亦風這個名字,時間久了幾乎都忘到了腦後。

    在朱寶琳的攛掇下,良辰報名進了廣播台,主持音樂節目。時間如流水般滑過,下學期開學沒多久便是西方情人節。

    那天傍晚,照例輪到良辰當班,接近結束時間時,突然闖進兩個女生。

    對方沒敲門,良辰皺了皺眉,望向她們:「同學,有事嗎?」

    「點歌!」其中穿短裙的女生說。

    良辰看表,照例已經過了點播時段,可是,今天是情人節。

    於是,她點頭:「那麼,想送什麼歌給什麼人?」

    兩個女生對視一眼,仍是穿短裙的說話:「97級電子系的凌亦風,有Mariah Carey的歌嗎?」

    那時滿大街流行的都是港台歌曲,台里英文唱片少之又少,良辰搖了搖頭:「不好意思,沒有。換個人吧。」

    這時,另一個女生拉了拉「短裙」的手,小聲說了句話。

    良辰隱約聽見似乎是說:「……聽說,這是他最喜歡的歌手……」

    這些女生,消息也未免太靈通了吧!連這種私人愛好都摸得一清二楚!

    果然,「短裙」堅持:「只要她的歌,能不能想辦法?」

    良辰愛莫能助地微笑,又看了看時間:「不好意思,再過一會我就該走了,所以……」

    原本只是想要提醒對方快做決定,卻沒想到話還沒說完,就被兇巴巴地打斷:「校廣播台就是這樣做事的嗎?不但滿足不了同學的要求,現在還想偷懶,連職責都要推掉?」

    良辰只是短暫地愣了一下,既而掃到對方高傲囂張的氣焰以及一身不俗的裝扮,心底雖然騰起怒意,臉上卻仍舊淡淡的:「這位同學,為什麼不聽我把話說完?如果你堅持要播Mariah Carey的歌……」停了一下,她突然笑著問:「那麼,是不是她的任何一首都可以?因為,實在是廣播台資源有限,我只好貢獻出自己的磁帶。」說完,拿出隨身聽里的磁帶,晃了晃,等待答覆。

    或許是真的看重心儀對象的喜好,對方想都不想地點頭同意。

    良辰滿意地推過紙筆道:「請在上面寫,點一首Mariah Carey的歌,送給97級凌亦風。」

    「還要寫下來?……麻煩!」

    「條例規定。」丟了句官方解釋,她開始轉頭擺弄起老式播放機。

    直到前奏響起來,送出情人節祝福後,兩個女生方才滿意地離開。

    良辰靠在椅子裡,調高了廣播的音量,閉上眼睛靜靜地聽著。

    這盤磁帶是歐美精選輯,裡面恰好有一首MC的經典,此時通過校園各處的喇叭送出去,美妙的嗓音千迴百轉,鋼琴配樂哀婉低回。

    一首《Without You》,與今天的氣氛完全不搭,在情人節甜蜜的傍晚,怎能讓失去愛人和愛情的女子,唱得如此如泣如訴?

    可是,沒辦法啊。良辰閉著眼微笑。誰讓點歌的人都說了不在乎呢?況且,這恰好是她最喜歡的歌。就當,這是慰勞自己辛苦幾小時的精神禮物吧!

    想到那時候的事,良辰偶爾都會覺得不太厚道。雖然確實不滿那個女生的態度,但,在那樣的日子裡放出那樣一首歌,用迷信一點的說法大概就是,不太吉利吧!

    或許,冥冥中真有安排也不一定。那支歌,也算是她送給凌亦風的,恰好預示了幾年後的結局。

    工作還是一如既往的忙,手上的案子仿佛總也沒個完,客戶一個又一個地被接上門來,有時候不禁讓人懷疑,能夠進入C城最有名氣同時也是資格最老的廣告公司究竟是好是壞?

    只有每個月二十號發工資時,唐蜜才會掂著薄薄一張銀行卡,一掃往常臉上那副被嚴重欺壓的愁苦之色,點著頭感嘆「付出總算是有物質回報的」。

    平時要辛苦的工作,良辰倒是沒太多想法。只是有時拼死拼活還要遭遇客戶的冷臉和上司的斥責,為了月月那點錢,不得不犧牲掉許多除了時間之外的東西,對於這一點,她也不是不氣憤的。可是,再一想,誰讓當初她力排眾議,最後甚至激怒父親進而寧肯放棄家裡所有的關照和資助,一心只求回來C城生活?既然做了決定,那麼,再苦再累也不得不自己去扛。

    最近良辰負責跟進的客戶,是一家頗具規模的化妝品公司,原本這並不是她的案子,上星期才從另一位女同事手中轉過來。

    晚上和對方經理吃飯,地點選在市中心環球廣場樓上,吃日本菜。

    良辰可以去吃五分熟的牛排,卻完全忍受不了生的海鮮,同時也討厭芥茉的怪味,可是餐廳是客戶選的,她只好硬著頭皮赴約。半個小時後,兩杯清酒下肚,那個微微發福的中年男人在與她商討公事之餘,整個人也越湊越近,不討人喜歡的氣息幾乎都要噴到臉上。

    良辰不動聲色,心底卻在冷笑,難怪之前也有聽聞客戶方的負責人行為舉止「不大妥當」,敢情指的就是這個!

    當那隻粗短的手再一次靠近時,她避無可避,心裡不由得生出一股厭煩,「霍」地站起身,致歉道:「李總,不好意思,我想去補個妝。」

    其實她是一向沒有吃飯途中補妝的習慣的,可對方不知內情,只一徑點頭:「好,好。」同時,不無可惜地收回手。

    良辰出了和室,穿過長而寬的走廊,繞過屏風,走進頂頭的化妝間,洗了個手,慢條思理地在乾燥機下烘乾了,才打開門。

    她並不急著回去,而是靠在牆邊,從包里摸了支煙點燃抽起來。整個餐廳,除了此刻身處的盥洗室這一塊,其餘空間都是禁菸區。其實她平時並無菸癮,現在這包煙,還是前兩天和同事去酒吧,恰好遇上做活動,煙廠的促銷小姐贈送的。此刻拿出來抽,純粹只為消耗時間,可以少和那個討厭卻又不好開罪的男人待在一起。

    餐廳是新開張的,兩側牆壁上的油畫色彩鮮艷,精心繪出的人物大多是平安時代的貴族、武士,或是一些姿態優美亦歌亦舞的藝jì,配以花糙鳥獸,以及輕柔的日本民間音樂,陷在這一片不算太大的空間裡,稍一恍神,很容易便分不清自己究竟身處何方。

    良辰微眯著眼,盯住頭頂裊裊升起又漸漸化開的薄煙,也有那麼一絲恍惚。可是沒多久,便被屏風外傳來的腳步聲驚擾,她下意識地轉過頭去。

    ……

    指間還夾著未燃盡的半截菸蒂,良辰卻只能呆呆地看著近在咫尺的人,那突然落入眼中的英俊的臉孔,幾乎將她震得忘記了呼吸。

    怎麼會是他?好半天,她才試著閉了閉眼,以為眼前的人只是自己的錯覺。

    可是,她當再睜開眼睛時,那個挺拔的身影仍然立在那裡,並且,冷冰冰的話語已然傳了過來:「好久不見,蘇良辰。」

    他叫她「蘇良辰」,語氣冷漠疏遠,她的心毫無防備地微微一痛。

    昏暗曖昧的燈光中,凌亦風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握起,盯著三米開外那個看似不知所措的女人。沒想到,事隔多年,竟會在這裡相遇。

    她燙了捲髮,穿著打扮也明顯變得成熟,以前的素麵如今也遮蓋上了淡妝,而且……還抽菸。可是,這麼多年,她的眼神一直沒有變,還是那麼清澈,帶了點倨傲和防備,即使此刻混入了更多的震驚和無措,但那還是他最最熟悉的眼神。

    原來,她一直在C城,一直都在。

    「你的表情好像見到鬼一樣。」他靜靜地站在原地,嘴角牽起一抹冷笑,「看到我,感到這麼意外嗎?」

    良辰微微皺著眉,嘴巴動了動,卻發不出聲音。有什麼好吃驚的呢?畢竟,她早就知道他回來了,不是嗎?可是為什麼心一直在微微泛疼,疼到手指都開始不自覺地發抖。

    凌亦風向前邁了一步,挑了挑眉,繼續問:「或者,你早就打算一輩子都不見我了?嗯?」

    良辰突然發現,站在她面前的這個男人,好陌生。雖然還是相同的眉眼,但那樣凌厲冰冷的眼神,卻是前所未見。

    她比凌亦風矮了十幾公分,所以她不得不抬著頭,靜默了好一會兒,才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

    她儘量平靜地說:「好久不見,你還好嗎?」

    她居然面不改色地問他好不好?!凌亦風緊緊盯著那張漂亮如昔的臉,用盡力氣才克制住自己不去掐住她的脖子,問她當年怎麼能那樣狠心絕情地和他說斷就斷!

    被壓抑許久的憤怒幾乎就要爆發開來,可他還是好風度地欠了欠身:「非常好,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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