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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0:27:53 作者: 姬小苔
他當然不能明了,如果只是祖老夫人或方夫人欺騙他,都有理可解,為什麼我參與其中?
我不能回答,只對自己的愚蠢而抱歉,而羞愧!
「所有的人!」他狠狠瞪著我,「你們只瞞著我!」
瞞不瞞他,又有什麼差別,祖慶齡終究是做了他的孩子。
「你知道你剝奪了這孩子什麼嗎?」他那不可遏止的怒氣似乎要摑打我,我禁不往往後退了一步。
他現在痛悔!因為知道了真相,但在真相泄漏之前,他又做了什麼,他有好好照顧這孩子嗎?他有善待他嗎?
在我呆立那兒時,他走了出去,重重關上門。
我仍呆呆站在那兒。
有人推門進來,在我腳邊坐下,頭輕輕靠在我的手背上。
他在安慰我。
那滿是淚水的小臉,像天使一般撫慰了我的心。
不論是不是我生下來的,他都是我的孩子。
※※※
祖英彥一直到晚上才再回來,火氣並沒有消,只短短几小時,他竟改變了許多。方東美過世,般若居大火,他都沒有這樣過,總是果決的處理事情,冷靜得像天下沒有任何事能難得倒他。
現在的他,雙目發赤,形容憔悴,有如打了一場敗仗,生死交關之際,要對我發脾氣,卻又由於旁的原因發不出來。
他也不必發了,下午的怒吼,到現在還嗡嗡作響。
我也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我當時並不是沒看見陳氏母女所露出的被綻----她們的計劃周密,行動小心,但絕非十全十美,我沒看出來,是存心視若未見。
恨與怒----蒙蔽了我。
而我竟還以為自己有資格做母親。
我不能動彈,有生以來從未有過的悔與恨在我心中熊熊地燃燒著,說不出來的痛苦,似乎要把我吞沒。
我已不再在乎他要對我怎麼樣,或是說出什麼難聽話,真的,我不在乎了。
我的錯----只有我才知道。
他怒氣猶盛,看見我,更加不可收拾,突然伸出手狠命搖撼著我,吼著:「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被他兩隻鋼鉗般的手搖撼得全身發痛、無法思想,但我完全不抵抗,任他抓著、搖著。
不知過了多久,我忽然發覺他不再搖我了,反而用力擁住我,把我擁進他溫暖的懷中,擁得緊緊地,緊緊地,我腦中部分意識仍無法恢復,而空白中,他溫暖的胸膛卻使我覺得安全。
我聽見了嗚咽,時斷時續,一時之間,分不清是他還是我,只有緊閉著眼睛。
無論是誰,都不要緊了,真的,都不要緊了。
我心頭一松,無論是怨恨,痛苦還是安慰,都在瞬間消失。
醒來時,我躺在書房的沙發上,祖英彥看著我,眼光仍然不友善。
「看著我!」他命令道。
我不想看他,不想看任何人。
保母進來時,他大步離開沒有再回頭。
我問她小小孩呢?她說剛才一直鬧著要來見我,鬧了好久,才哄他睡著。
我嘆了口氣。
「晚報----已經登出來了。」保母沉吟了好一會兒,把報紙遞給我。
我腦中只覺訇然一聲。
「我要休息一會兒。」我對保母說,她知趣地離開書房。
良久良久,我才坐起身,打開那份被我幾乎揉得稀爛的報紙。
不出所料,這件事立刻成了熱門新聞,記者訪問的對象,從幫我接生的醫院,還找到照顧過我的特別護士,甚至我住家附近的超市,便利商店。
記者也訪問了梁醫生;他也仍一句話也不說,我當時沒有錯看他,他是個好人,而且是君子。
書房的門在這時開了,進來的是小小孩,抱著他心愛的小熊,保母早已把他哄睡了,他又下床做什麼?
他把小熊塞給我,好像那就是我的保護神,我抱起了他,帶他回房間去,他乖乖任我抱著,依戀與信賴地靠著我。
我愛他。
即使他曉得了自己身世,不能原諒我,我對他的愛,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我替他蓋好毯子,他又坐起來,親吻著我的頰,才又鑽回毯子裡,心滿意足的閉起眼睛。
我在他床邊坐下,他總是不斷地偷偷睜開眼,看我還在不在,一直玩了十多次,才倦得閉上眼睛睡著了。
我把小熊放在他枕邊,捻熄了燈,回到自己房裡。
保母很體貼,我知道她還沒睡,但是她什麼也不問,什麼也不說。我躺上床,只覺得冷。
從前的日子,也有寒冬,也是一個人過,但從沒這樣冷過
如果祖英彥下午不抱我,我早已忘了什麼是溫暖,而現在,春天了----只覺得更冷、更寒。
我縮成一團,慢慢地,還是睡著了,可是沒有多久,一陣怪異的冰冷,使我無緣無故地自夢中驚醒。
月光自窗外照進來,角落裡有個黑影,我全身發涼,想叫也叫不出聲,只有呆呆地看著那黑影慢慢走過來,影子使她看起來更為巨大,猶如鬼魅,她走得很慢,我應該有時間逃的,可不知為什麼,我只是躺在那裡不能動。
她走了過來,我知道我為什麼害怕了,她的臉,啊!她的臉----是方東美……
月光照了進來,我的心臟緊緊揪在一塊兒,幾乎無法跳動,時間也跟著凍結了。
但,真的是方東美嗎?月光更分明了,她沐在一半月光,一半陰影的臉,原來有人戴著她的面具,並非她的鬼魂。
她在笑,雖然戴了面具,但是我知道她在笑,笑得邪惡,讓人心寒。
明明知道不是方東美,我卻比先前更害怕,我知道她是誰了----殺死方東美的兇手,放火燒般若居,燒死王美娟、阿芬的,以及提供消息給報社的,都是她。
可是,她是誰?為什麼要這樣做?
「站起來!」她手中亮出了一把槍,脅迫我走下床。
她的聲音,這麼熟悉的聲音……我不願意相信我的聽覺,但是,我的耳朵沒有問題。
眼淚慢慢滲出。
「婉蘭,是你嗎?婉蘭?」我聽見自己輕輕在問。
房門無聲的開啟,有個人站在那裡,是保母。
後面的槍立刻毫不容情的抵住我。
我叫了一聲:「麗英!」
「閉嘴!」保母低叱一聲,厭惡地說:「你就不能讓她保持安靜嗎?
手槍在我的背上狠敲了一記,敲得找痛徹心肺。
婉蘭,保母!她們怎麼可能會……無數的疑惑,無數的恐懼中,我被脅迫走出房走到小小孩門口時,我心念一動,幾乎是立即的,保母就察覺了,她冷冷地看著我,「不要輕舉妄動,否則別說我沒警告過你。」
我噤聲了,另一種恐懼油然而生,我不知道她們會怎樣對待我,更害怕的是,她們----是不是----還要對付小小孩。
保母看出我的恐懼,對我身後努努嘴,只聽見婉蘭用她那優雅的、邪惡的聲音說:「不!現在我們還不能帶他走,帶小孩太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