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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0:27:53 作者: 姬小苔
    我們沒有回般若居,經過了那場火災,般若居的建築已被焚毀,祖英彥安排大部分傭人們的出路,剩下的人隨著我和保母,住進城中的大廈。

    快到達時,我才知道,王美娟為什麼一直沒有在我面前出現。

    她再也不會出現了,那天起火時,她被困在房裡出不來,等消防隊趕到,在浴室里發現她和她的助理阿芬,她們沒有什麼外傷,死因純粹是窒息。

    根據小小孩告訴我,失火的那天晚上,阿芬去廚房煮了一壺熱牛奶,給了他一杯。

    我懷疑過阿芬的牛奶,因為太甜,我只喝了一口,就立刻睡著;而小小孩喝了一整杯,所以一直到我抱他衝出火場,都昏睡不醒。

    牛奶有問題,但為什麼阿芬自己也喝了,而且因此而逃不出火場。

    上次,我曾疑心過王美娟在我窗口縱火,現在少了一個嫌犯,多了一雙冤魂,她再也不必受任何盤問了。

    到了新家,警察已經等在那裡,預備做筆錄,這回承辦的警員跟上次不同,但對我,都是一樣的懷疑。

    我已大出名了。

    「神秘的愛麗絲。」又出現在各媒體上。

    新家雖然有一百多坪,在市區算是大戶人家了,但跟般若居完全無法相比,更何況是在半天高的大廈頂樓,除了遊戲室,就只有空中花園可以嬉戲,我跟保母說好,小小孩剛從偌大的般若居來到這裡,一定會不習慣。我們要儘量幫助他。「我們真的回不去了嗎?」有天,小小孩仰著頭這樣問我,眼中有著驚惶,可是不等我回答,他又默默走開,寂寞地看著窗外燈火。

    我心裡難受,卻也無能為力。

    祖英彥的表現卻出乎意料,方東美過世後的流言從沒放過我們,他卻儘量每天陪我們用晚餐,廚房裡也每天挖空心思,精心製作祖英彥喜歡的食物,一早,由廚房助手拿菜單來給我過目。

    我覺得不妥,可是大師傅很堅持,保母勸我不必太過固執,家裡沒有女主人,又沒有請新管家,給我過目也是應該的。

    慢慢地,我們都習慣了新家,小小孩眺望窗外燈光的眼睛也不再那麼寂寞,他還興致勃勃地告訴我,這城市其實是非常熱鬧的,即使遠方山谷的燈火也各有情調。

    聽他如數家珍,對四處各有異趣或平凡或輝煌或如串珍珠的燈光、我似乎又重新認識了這個城市。

    「真是聰明的孩子!」祖英彥從後面靠過來,同時擁住了我們兩個人。

    也許他認為我們有複合的希望,也許,他跟其他人一樣,認為我藉著孩子親近他,也許……

    但不管哪一種也許,他都不會知道真相。

    他們共處的快樂時光就是我的希望,我也相信,總有一天,祖英彥會漸漸喜歡他的。

    這一夜,我夢見了王美娟,她和生前一樣鬼鬼祟祟地走到我旁邊,壓低了嗓子告訴我:你要當心!你要當心!

    當心什麼?

    一陣冷風陰颼颼的吹了過來,她慢慢消失了。

    我這才想到,她已經去世了,一驚而醒。

    我不明白,她從未喜歡過我;為什麼會來警告我?難道她已經知道放火的人是誰了。

    是跟謀殺方東美的同一個人嗎?

    王美娟心裡應該有數。我和她素昧平生,她卻曉得我很多事,而且不惜拿那些舊事來傷害我,甚至勒索我。

    告訴她那些秘密的人,或許就是放火的人。

    只可惜我是在夢裡見到她,再也沒有機會了。

    也許,我方才做的夢,只是個夢而已,非常無稽的夢,並不代表任何意義。

    ※※※

    小小孩有一天告訴我,明天是方東美的冥誕,他要去般若居掃墓。

    我奇怪他怎麼會知道母親生日是哪一天,他說是保母告訴他的。

    關閉了三個月的般若居大門重新打開時,我雖然在心裡早有了準備,但還是為殘敗的景觀吃驚。

    建築物燒毀的痕跡是一個大劫難,沒想到樹木也枯死了,花園更是蕩然無存,只剩下垂頭喪氣的野草。

    小孩把花插在石砌的瓶里,合起小手掌在那兒念念有辭,我突然覺得背後一陣涼,猛一回頭,一個白色影子迅速地掠過,消失在不遠的密草間,雖不相信大白天就看得到鬼,但也嚇得魂飛魄散,失去了力氣,只能扶著大樹喘氣。

    修婉蘭離台的前一個晚上,我也曾見過詭異的白影在我窗口徘徊,但是它白天出現竟比黎明時分更讓人恐懼……那時候我不那麼害怕,是因為霧氣的阻隔使一切模糊……可是方才短短一瞬,我看到了方東美的臉。

    她就是那傳說中的幽魂,回人世間探望她的家人。

    我走回小小孩身邊,用身體護住他,他仍在為他逝去的母親祈禱。

    這時候,大門口響起警車的聲音,上次盤問過我的警察又來了,這回他們來,是因為又有了新的發現。

    有心人給了他們一個電話號碼,他們查到我生產時住過的醫院。

    我是用方東美的名字登記的。

    但經過明察暗訪,所有認識方東美的人都異口同聲道,方東美當時身材好得很,纖腰只有二三寸。

    「但是----」我反駁,有沒有生育,是方東美女士的事,跟我有什麼關係。

    警察著只查到這裡,大概也用不著來問我了。有心人又提供了另一項資料----

    年輕的梁醫師是我第一次去看的婦科醫生。

    梁醫生本人什麼話也沒說,警察查到了病歷,但自此之後的一切記錄闕如,更不要說生產了。

    「孩子呢?」警察問。

    我面無表情,也不想回答,這是我的私事。

    「你未婚卻懷孕,孩子又不見了?」警察問得非常不客氣,好似光憑這一點就要定我的罪,人贓俱獲似的。

    我問:「我可以打電話給我的律師嗎?」

    婉蘭的律師陳馥明很快地趕來,口才犀利,反應又敏捷,原先對我咄咄逼人的警察立刻不敵,三兩下就只有鳴金收兵,承認法律之下,嫌疑犯仍有人權,而沒有證據,我連嫌疑犯都算不上。

    「審問」完,律師囑咐我,今後無論警察問我什麼,我都別開口,一切由他出面,免得對我不利。

    回到家裡,祖英彥已經等在客廳了。

    我一看見他的臉色,就恨不得往外逃,我從未見過他這麼生氣過。

    「到書房來。」他不由分說,把我推進書房。

    我站在那裡,心虛地任他直直地瞪著我,那眼光像頭要吃人的獅子。

    「為什麼?」他問。

    只有短短三個字,卻得讓人用全身力氣來回答。

    為什麼?還能為什麼,只有不為什麼。

    當年的我走投無路。

    多麼簡單的理由。

    「到底是怎麼回事?」祖英彥的臉色比方才還難看,「為什麼你----」忽然他像想通似的,臉上靈光一現,「你們----全串通好了對付我?」

    他終於想通了?我懷了他的孩子,瞞著他的卻不止我一個,是全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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