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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0:27:53 作者: 姬小苔
    他----不是很偉大嗎?

    我從心底深深地吸了口氣。

    電話筒里傳來了噪音,我們不能再談下去了,有人偷聽這支電話。

    祖英彥無可奈何地結束電話,「如果你不願意在這裡待下去,我可以替你安排。」

    我謝了他,不論是般若居還是外面,到處都是流言飛竄,他還真會為我著想。

    七年前,如果他能這樣就太好了。

    他什麼都沒交待,就一走了之,不管我是大著肚子,還是房子被惡意燒掉,他也能義無反顧。

    現在!呵!現在我不需要他的照顧了。

    可是我還不能離開此地,不論任何情況我都不能夠。

    祖英彥收了線,我不掛斷,果然,話筒中傳來一聲清晰的「喀噠」聲。

    是誰在偷聽?仍在懷疑我的警察?永昌總管理處,還是----王美娟?

    般若居里沒有人喜歡王美娟這個管家婆,但是她似乎最痛恨我,我懷疑上回放火調虎離山,偷翻我證件的就是她。

    因為專家的手法不會這麼拙劣。

    包括她昨天要小小孩講謊話,今天就穿了幫,若不是般若居里還在女主人之喪,急需人手,王美娟一定立刻會被趕出去。

    而她現在還有閒空來找我麻煩,也太不明智了。

    第二天早上,我不看報紙,不看電視新聞,不論發生了什麼,我都不想知道,保母來找我,小小孩昨晚雖然沒發燒也沒嘔吐,但情緒很壞,胃口也不好。

    我答應去看他。如果情況改善些,我要儘早恢復上課,不管是大人或小孩,終日無所事事不是辦法。

    保母離去後不久,我打開房門,王美娟赫然立在門口,閃避不及,瞪了我一眼。

    她在聽壁角,不知聽了多久,也許一開始她就站在那裡聽。

    我覺得好笑,如果我跟她家主人舊情復燃,她絕對占不到我的便宜,倘若我倆死灰無法復燃,她又有什麼可擔心的。

    我從她面前揚長而過,她冷冷地、恨恨地瞪著我,這個小人!若是可能,她會抓住我,好好的羞辱我,只可惜她不能。

    我冷笑,也不想花什麼精神對付她,我還有個更可怕的敵人在暗處呢。

    到了教室,小小孩坐在位子上等我,模樣著實可憐,但是他不理人,陰沉著一張臉,像是要發脾氣。

    「有那麼氣我嗎?」我在他面前坐了下來。

    他又惱又羞地看著我。

    「是你殺了她!」他忽然尖叫起來。

    「我有那麼壞嗎?」我平和地問。

    「大家都這麼說。」他囁喏著。

    「哪個大家?」

    他的臉紅了。

    所謂眾口爍金也就是這樣了。

    「如果我告訴你,我沒有做呢?」

    「我為什麼要相信你?」他的眼中又充滿了恨意。

    「因為我沒有做。」我斬釘截鐵地告訴他。

    他瞪著我,但慢慢地,慢慢地垂下頭,也許他相信了,也許,他在思考。

    他是個非常聰明的孩子,現在是他最艱難的時刻。

    在這之後,他仍有很長的人生要過,如果學會如何去辨別是非黑白,我相信對他未來將會有好處。

    他再度抬起頭時,那懷疑、不信任的眼光慢慢消失了,起而代之的是不知所措。

    被王美娟的謊言所激起的憤怒其實還存在著,也還想繼續生我的氣,但現實上,他又發現不是這樣,所以只好發呆了。

    我凝視著他,深深地凝視著。

    小小孩哭了起來,真真正正傷心地哭泣著,從方東美過世到現在,他忍了許久,這才發作。

    我抱起了他,讓他哭,這種時候,哭出來比憋在心裡頭好。

    保母聽見他的哭聲,在教室門口張望,我用手勢阻止她,孩子哭了會兒,小臉偎在我懷中,抽泣著睡著了,也許他仍不確定,但他最後還是選擇了我,在我這裡尋求溫暖。

    我輕吻著他的額頭,然後替他拭去汗。

    他真像祖英彥,眉眼是他的翻版,臉型、嘴唇、連耳朵都是一樣的。

    但願我能告訴他,那年夏天,我們的青春雖然在海濱消失了,但並不是什麼都不剩下。

    ※※※

    方東美走後,二樓整個被封了起來,般若居里更是人心惶惶,案子沒有破,成了膠著狀態,但慢慢地,再大的新聞也隨著時間而沉澱。三天後,方東美的名字只在報上不顯眼的地方出現,一個禮拜後,連名字都不見了。

    這麼轟動的社會大新聞已立刻被遺忘。

    然後,冬天來了。

    孩子跟我的關係變得比以前更好,他沒有了母親,更依賴我,下人們看我的眼光也不再那麼具有攻擊性。

    我度過了第一個難關,但在真兇被抓到前,我都還有艱難的路要走。

    我奇怪自己的韌性,在痛苦難挨,被當做嫌犯的時刻,還能夠泰然自若,不給人可乘之機。

    我不知道是什麼使我通過了嚴苛的磨難,只能祈求上蒼,不要讓我離開我的孩子,請讓我有足夠的勇氣與智慧。

    保母也和我成為真正的朋友,看得出來,她對我這些日子的表現很感佩服,她說:「我真佩服你,我就做不到。」

    祖英彥這天回到般若居,自方東美去世,他在警方調查告一段落後,出國去了一個月。在這期間花邊消息跟他扯在一起的是修婉蘭,實在無聊!

    當然除了照片還有文字,意思是祖英彥前妻屍骨未寒,旋即另有新歡。

    我把雜誌還給了保母。

    「你沒興趣?」她有些失望,「大家都在談呢!」

    我笑了笑,不但對這件事沒興趣,就連當年祖英彥真娶了方東美,我都不見得有興趣哩!

    「你----生氣了?」保母小心翼翼地看我臉色。

    自從我被無聊的媒體稱作「神秘的愛麗絲」以後,就仿佛被貼了標籤似的,一舉一動,都會跟祖英彥扯上關係。

    其實我們早已是不相干的人了,若不是有小小孩的存在,今生今世,我們甚至不會再見面。

    我不回答保母任何問題,怎麼回答都不對,不如一句話都別回答。

    今天祖英彥回家,她滿肚子疑問無法宣洩,盡可以去問祖英彥本人。

    這時,祖英彥要助理來,請我去書房。

    冬雨濕且冷,書房裡的壁爐升著火。

    祖英彥英俊的、不苟言笑的臉在火光掩映下,仍有著溫柔。

    我想起過去的日子,一切是那般遙遠,但又似乎是那麼的近。

    他的眼睛望著我,我覺得都快呼吸不過來了,但我不願停留在過去,努力回到現實來,冰冷地、客氣地看著他。

    「愛麗絲!」他忘形地站起來。

    我倒退一步,不!我不要他觸碰到我,即使是我的影子。

    「對不起。」他脹紅了臉。

    他要說的,又何止對不起這三個字,但若非他現在是僱請我的主人,我也不會來聽他講這三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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