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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0:27:53 作者: 姬小苔
    什麼魔術,小孩子隨便說說,她也相信。

    「可是!」她又偷瞄我,「我親眼看到她----好像瘋了一樣,你一碰她,她就,就……就好了。」

    我眼前似乎又浮起方東美的裸身,那麼美,因為太美,顯得格外恐怖。

    我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

    「為什麼沒有人想個辦法?」

    「老夫人不准。」保母說,方東美未婚前就有毒癮,但那時候還能瞞得住外人,她自己也下定決心要戒,不料,住了一個月戒毒病房後,非但沒有戒成,還交到更多同好,學到更多花樣,老夫人雖然還是照樣安排婚禮,但基於家醜不外揭的心理,雇了兩個護士照看她,再也不讓她跟外面有任何接觸。

    「我告訴你,因為你遲早都會知道的,」保母說:「但是你要保密,這是職業道德。」

    不久之後,方東美被送走了,沒有人知道她被送到哪裡,保母告訴我,問題出在那兩個護士身上。她們本來是按照一般護理來照顧方東美,但她太難纏了,也有太多管道去弄到毒品,結果反正防不勝防,索性跟她談條件,只要方東美照她們意思做,就可以得到若干毒品解癮。起初這方法還有效,但方東美的癮愈來愈大,脾氣也愈來愈壞。場面逐漸失控,祖英彥動了疑心,這才抓到護士利用外出的機會去弄毒品進來。立刻把方東美送走。

    第五章

    小小孩找不到母親,初起兩天很不習慣,老問我媽咪到哪裡去了。

    不等我回答,他自己的眼眶就紅了,看起來十分可憐,但他不哭,更讓人心酸。

    還好過了一陣子之後,他似乎漸漸承認這是一個事實,但是,他並未忘記他的母親----他固執地忘記她不該被一個孩子看見的,只記住她好的一面。

    保母說,方東美從前是又美麗又溫柔的女人,絕不是我所見到的那麼糟。

    但她終是變得那麼糟。

    我不明白,她為什麼會染上毒癮,她根本沒有任何吸毒的理由。

    「也許是為了好奇。」保母說,有錢人家的孩子更容易墮落,因為他們要什麼都可以立刻得到手,非找尋刺激不可……而繼承來的財富使人雄心幻滅,就如同古柯鹼敗壞道德。

    她說得有些道理,但不能類推所有的有錢人,譬如修婉蘭就不是。

    我的孩子也不會是,我要親自教育他,在他最容易被塑造的年齡,就知道不與任何邪惡為伍。

    我想到了修婉蘭,卻沒料到,就在一個月後還能重逢,離我們上一次見面,整整十二年之久。

    那一年,我才十九,經歷了人間的至愛與至悲,現在,修婉蘭成了著名的女強人,報上常有她的報導。

    我從未想過我們會在這樣的場面下見面,所以分外的難堪。

    她下車時,我正帶著小小孩在院子裡散步,我原可以立即走避的,但小小孩卻忽然掙開我的手往屋子跑,修婉蘭被吸引了,視線看見我時,似乎完全不能相信,然後她興奮地喊;愛麗絲!愛麗絲!

    我全身涼了半截,示意她住口。

    修婉蘭十分詫異,興奮的表情還未自她臉上消失,王美娟走到我們的附近,我想這麼近的距離她沒有聽不見的道理,可是她只筆直往修婉蘭迎去,連望也不望我一眼。

    我這晚上床遲,卻仍睡得不安,特地去看看孩子,保母睡得走道都聽得見她的鼾聲。打開小小孩的房門,他在床上不安地扭動著,小臉通紅,額頭滾燙。

    小小孩發著夢囈:「媽!媽!媽媽!」我心痛地去抱他,他發燒發得一身是汗,睡衣都濕透了。

    我去找出溫度計,確定是發高燒了,連忙叫保母起來。在醫生來到之前,我和保母輪流用冰袋敷他的額,替他擦拭酒精,聽他不斷地喊「媽媽」,真是心如刀割。

    他不是叫「媽咪!」是叫「媽媽!」

    方東美是他的媽咪,我才是他真正的媽媽。

    醫生趕來後,診斷是流行性感冒,只要靜養就沒事,給他打了退燒針。

    他打針時,本能的緊抓住我的手,我能替他止痛,但不能替他退燒。

    替孩子換過於淨睡衣,天都快亮了,保母要我先回去睡,她會照顧小小孩。

    我說不要緊,孩子病了明天也上不成課,我白天有得是補覺的時間。

    她千恩萬謝的走了。我立刻把孩子抱入懷中,他也緊緊摟住我的脖子,我的淚流了出來,滴在他小小的、紅紅的面孔上。

    他突然張開眼睛,也許他不是真的醒過來,只是無意識的睜開眼而已,但也就這同時,他哺哺地叫了一聲:「媽媽!」

    這不是夢囈!他是望著我,清清楚楚地叫出聲來。

    我願意用我的一切再換取這樣的一刻,但他只叫了一聲,又閉上眼,沉沉睡去。

    我守護在他的床邊,他的呼吸慢慢均勻,長長的睫毛非常可愛。

    這就是我可愛的孩子,連睡臉都是祖英彥翻版的孩子,在深宮大院裡長大,表面錦衣玉食,有父親也有母親,甚至有家教、保母、司機、傭人……但卻是實際上的孤兒,母親自身難保,父親從不來看他。

    我的淚又不禁滴了下來,我失去了什麼,我又讓自己的孩子失去了什麼。

    我曾為失去了至愛至珍而哭泣長夜,但那是自私的、自憐的,我現在悔悟了,知道自己放棄小小孩時是種什麼心情。

    我恨祖英彥,所以把恨用在孩子身上,還差一點兒親手處決了他。

    「你是什麼樣的母親?」我哺哺自問。

    ※※※

    天色漸漸亮了,嚶嚶的鳥鳴隨著明亮起來的光線趕走黑暗。

    六點半,王美娟來探望孩子,她剛剛聽到保母報告,緊張得很。

    「昨晚怎麼不來告訴我?」她罵保母。

    保母說:「只是感冒發燒,醫生說----」

    王美娟不等她解釋完,就罵道:「這家裡是我當家還是你做主,這麼大的事你不告訴我。」

    保母不敢吭聲,但是王美娟轉過身時,她的嘴角不滿的撇著,臉色十分難看。

    我拍拍她,算是給她打氣。

    我回房去睡了一會兒,直到醫生來。

    孩子這時候已經醒了,一雙黑眼睛好可愛的看著我,看得人什麼都願意為他做。

    我也朝他笑笑,心裡說不出的甜蜜,說不出的酸楚。

    如果我不配再擁有自己的孩子,那麼就讓我擁有一個夢也好。

    但就是這樣的夢,竟也瀕臨破碎。

    第二天下午,方東美回來了。

    當時我正在給孩子講故事,王美娟進來,看見我們其樂融融,皺起了眉頭:「怎麼還沒換衣服,夫人馬上就到家了。」

    我們一直等到黃昏,傭人才來通報,要保母帶著孩子到門口迎接。

    我立在大廳窗口的後面,只要方東美一回來我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幾乎我才站好,方東美的車就到了,她下車時,小小孩握著花束飛奔著投入她懷中,方東美抱起了他,在小臉上連連親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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