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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0:27:53 作者: 姬小苔
    我只問護士一句:孩子,是正常的嗎?

    護士說:正常,是個男孩子哩!

    方東美把小孩帶走了,這回,她學乖了,再也不敢問我,要不要看孩子一眼。

    陳嬸嬸一直守著我,先是燉了生化湯,又煮了麻油雞。

    我沒有吃,我告訴她,是時候了。

    她不明白我是什麼意思。

    「還不懂嗎?」我輕聲跟她說:我們分別的時間到了。

    她的眼裡瞬時湧起了淚珠。

    不管我們的感情如何,自有了這層關係,今後我們都不能再見面了。

    她走了,哭著走了,短短半天裡,我沒有了孩於,沒有了照顧我的人。

    病房裡空蕩蕩的,生命也空蕩蕩的。

    原來他們也沒什麼不同,也跟別人一樣,來了又去。

    但,這不是我自己放棄的嗎?

    我還埋怨什麼?

    拆線後,我回到比病房更空的家,往昔的笑語、關懷、菜飯香……一項也不見了。

    我呆呆地坐了一會兒,打開冰箱,裡面滿滿的是水果、蔬菜;冷藏櫃也是一樣,每包半成品都標示了內容與日期,每天吃兩包,可以用一星期。

    我曾經有幸得過慈母般的照顧。

    我關上冰箱,打開窗戶,吹了半小時風,把臉都吹麻痹了,才關上富。

    我能哭嗎?

    不!我不哭。

    ※※※

    報上用整版登了一個消息:方氏的董事長與夫人墜機身亡。財富真的不能使人長生不死,逝者已矣!我為方氏僅存的孤裔方東美感到難過。

    一個月後,母親在未有任何預告狀況下,回到了台北。

    我們已多年未見,她看起來卻比出國前更年輕,我現在對她沒有芥蒂了,做過母親才知道母親所受過的罪。

    母親說,這幾年她在美國混得不錯,有了自己的房子、公司,不過,婚姻是完蛋了。

    「我跟男人----總是處不久。」她攤攤手。

    我很驚訝,從來,她不曾這麼知心的跟我說話。

    「你長大了嘛!」她看我,仔仔細細地,似乎在我臉上找到什麼。

    母親只是看我,倒沒說什麼,不過光看她臉色,我想她是知道了。

    知道我的遭遇絕不會太好。

    母親過了一會兒,問我,想不想去美國。

    去做什麼呢?我厭倦了,這世界,無論是哪裡,對我還不都一樣嗎?

    「你也該收收心了。」母親突然不客氣地說,混了這些年,大學都沒混畢業。

    讀書是好事,我決定聽從她的勸告,到美國去把學業完成。

    多年後,我回想起這件往事,仍然佩服她的明智,那段失去孩子的痛苦時光,我的確需要指點和幫助。

    從來懶得理我的母親,像天使一樣冒出來,帶我去美國,好好安頓了我。我讀了半年語文,才去正式上課,這回沒有中途離開,一直念到畢業。

    跟母親過活的這段期間,生活十分簡單,母親忙得很,她有自己的公司,得做一切老闆該做的事,我也忙,別人以為讀兒童心理是雕蟲小技,其實每一學期所要讀的書超過我的身高。

    畢業典禮那天,母親竟然願意出席,完全出乎我的預料。她打扮得十分得體,而且風姿嫣然。

    得到證書時,我的眼中浮現淚霧。

    我終於得到了,也許,在別人眼中,一張畢業證書算不了什麼,但,在我失去孩子後,我又能為自己做什麼?

    母親問我,畢業後有什麼打算?如果繼續住下去,她要向我收房租了。

    她說得很認真,我已近卅歲了,不該增加她的負擔。

    「什麼負擔!」母親臉上竟出現了紅暈,我開始想起最近的一些不平常現象。她買了不少新衣裳,晚上總有約會,而且----容光煥發。

    這些都再再表示她有新的境遇,我卻像瞎子一樣什麼都看不見。我想回台灣。母親也沒表示反對。有一張文憑,再怎麼也餓不死了。

    我在回來前,見過她的新男友一面,比起前一任,可說更是乏善可陳,但各人品味不同,也許她有她的特殊愛好。

    既然她對自己的感情生活滿意,表示祝福和樂觀其成是最恰當的。

    ※※※

    回台灣後,我沒有待在台北,我不能,也不願,只有去旅行。

    因為只要我在台北,我就會忍不住要去找我的孩子,而我已指天誓日的賭咒今生今世不再見面,又何必自毀誓言。

    我從不知道我會這樣愛他,想他。

    懷他時,那種痛苦,和心上的不平,總使我覺得是捧著一個大累贅,但真的失去了他,卻往往使我午夜夢回時淚濕枕被。

    在美國時,藍眼金髮的孩子,給我的刺激還不太大,回到台灣,每一個黑髮黑眼的同齡孩子,都惹起我的傷感,無盡的追悔。

    不知有多少次,我站在街上,希望能再見到方東美、陳嬸嬸,甚至於她那對很不好相處的公婆,隨便哪一個人都可以。

    只要他們肯告訴我一句:「孩子很好。」要我做任何事我都願意。

    現在,是誰在照顧我的孩子呢?

    他快樂嗎?幸福嗎?知道自己身世的秘密嗎?

    這世界上,他是我生命中分割出去的一部分,唯一可以給我孩子母愛的,也只有我而已。

    而我卻莫名其妙地,自動放棄了這個權利,丟棄了自己的孩子,這是多麼大的罪惡。

    祖英彥只是背叛了感情,我卻背叛自己。

    有一天,我夢見了修澤明,他跟從前一樣,智慧、體貼,對我的愛更遠超過一切。

    夢醒後,我想……他是來安慰我的,如果當年不是死亡帶走了他,他是永不會拋棄我的;所以我更該善待自己。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的過了,直到我在電視新聞看見永昌的祖老夫人去世了。

    由於祖家是當今顯貴,前往弔唁的豪友貴戚戶限為穿,電視也做了短暫的現場報導,副總統代表總統至喪家慰問時,祖英彥和方東美出來接待。

    看到他們雙雙儷影,我受到的震動也不很大,可以說是十分麻痹。

    突然,畫面一掠,有個站在方東美後面的中年婦人好眼熟,陳嬸嬸?怎麼可能?

    畫面又往旁邊斜掠過,另一個擠在人堆中的女人再度引起我震撼。

    這回,比她母親好認多了,方東美雖未施脂粉,頭髮往上挽,但,頰上的那顆痔,和她筆直又微勾的鼻子,絕不可能是別人。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這兩位與祖家毫無干係的婦人,怎會突然出現在祖家?

    無數的問號在腦中出現,取代了原先的空白,我漸漸恢復了思考。

    莫非,這一切……全是個----騙局?為的……只是偷走我的孩子?

    畫面消失了,移到下一個新聞。假的方東美、陳嬸嬸騙走我的孩子,而她們都是為祖家工作的。

    祖家為什麼要我的孩子?真正的方東美呢?她贊成嗎?她要我的孩子做什麼?祖英彥呢?他----怎麼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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