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2023-09-28 00:27:53 作者: 姬小苔
    我呆呆站在那裡,完全失盡了力氣。

    就在失去祖英彥的這一天,我也失去了他為我建築的房子。

    我沒有哭,沒有再進那個什麼也不剩下的火場,只是全身發抖。

    ※※※

    警員把我安置在鎮上唯一的旅舍,現在,一切都跟以前一樣了,初來這小鎮時,我們也是一無所有,住在這旅舍里。

    可是,我心裡仍然抱著希望,就算是祖英彥被綁架回去,那也非出於自願,他絕不會背叛自己的感情。

    不論如何,我應該等他回來。

    失去房子,並不算什麼,只要祖英彥能順利回來,我們可以再申請執照,再蓋一棟,就算是為了躲避祖家不能再蓋了,我們還可以到更遠更荒僻的地方去,只要我們能在一起,又有什麼關係呢?

    我打起精神坐起來,擦掉眼淚,把皮包整個倒出來,裡面有我的存摺,定存單,銀行保險箱鑰匙,還有所有的證件。

    這些東西如果重新申請,可得忙好一陣子,我收拾好,天一亮,就到廢墟去,只要他一回家,第一個看到的就是我。

    火場的情況可說是慘不忍睹,黑夜裡被焚燒過的一切都現出了本來面目。

    牆壁燒得漆黑,屋頂燒得剩下大梁,紅色的文化瓦落得到處都是,舉目所見沒有一件完好的東西。

    我站在門邊,半年前,我回到小鎮,也是用這種眼光望著這裡,我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有足夠勇氣來重建。

    我的心中掠過了苦澀和傷感,淚水又盈滿了眼睛,祖英彥,你在哪裡,你在做什麼?你遇到了什麼?

    花園裡的植物幾乎都被熏死了,我清出一小塊空地,坐在上面,從黎明等到中午,又從中午等到了天黑,祖英彥沒有回來,我一直待到月亮都出來了才離去。

    我的生命跟火劫後的建築一樣,充滿了無奈與孤寂。

    第三天,我一早又去了,警察正好帶人來鑑定火場,起火的地點是儲物間,鑑識人員找到了曾盛裝過汽油的空瓶、鬧鐘、電線及其他可疑物。

    「窗子有破壞的痕跡。」警察告訴我,這場火災,並不是電線走火,很可能是人為。

    我心裡一陣驚然,放火是警告?還是存心置我於死地。

    我的腸胃----一定是發生問題了。又是一陣的絞嘔,但我忍著。

    一毛二問:「你的臉色很不好,是不是病了?」

    我勉強地笑一笑。

    「有空的話,去黃內科看一看。」警員發動車子,低下頭,欲言又止了一會兒,才說:「其實,其實你----可以----不必等下去了。」

    「為什麼?」我聽出他話中有活,難道他曉得一些我所不知道的事?

    「我沒有什麼別的意思。」警員滿頭大汗的走了,留下我滿腹疑團。

    我又在廢墟里待了一陣子,身體的不舒服就像疑團般愈脹愈大,只好騎上腳踏車,到警員所推薦的黃內科掛號。

    黃內科的老醫生是警員的表叔,仔細地問了許多問題後,開了藥給我,同時囑咐,如果兩天後沒有好轉,最好去看看婦科。

    這又跟婦科有什麼關係?

    回廢墟前,我去7--11買了報紙和麵包,把車停在院子裡,在白板上留了話。來到我們常去的沙灘上,也許,坐在這裡我的心情會好一點,打開報紙,一幀大照片吸引了我的注意。

    是祖英彥。

    失蹤了三天,我一直以為還會回來的祖英彥。

    他不會回來了。

    照片上,他跟方東美在一起,他沒有笑容,更顯得方東美艷麗如花。

    之子于歸,宜室宜家。

    報上對美麗的新娘推崇備至,她是茱麗亞的畢業生,德、容、紅兼備。

    這一對壁人聯袂出席方氏與永昌的合作計劃記者會,受到了相當的注目。準新娘也透露出婚訊就在下個月,她以嬌羞的口吻道:「……他很好,一直照顧著我,我以後也會跟著他好好孝敬祖母……」

    也許是為了平衡報導,記者以暗示的口吻,輕描淡寫地說,十大企業之一的永昌會選擇與方氏合作,甚至聯姻,有其根本上的原因,記者還暗示,永昌之所以會出問題,跟祖家內部人謀不臧有關聯,從今以後,祖英彥將致力於整頓工作,意思就是說----有人要倒媚了。

    一陣強風吹來,把報紙吹走了。

    我沒有去拾,只是呆呆地看見報紙隨著風在沙灘上狂飛,最後飛到了海水裡,載浮載沉,一個大浪打來,回到了沙灘,卻又在退潮卷進了海水裡。

    我一動也不動,只是呆呆地看著。

    好半天,我才用力地把我所能撿拾到的,包括石頭、貝殼。酒瓶蓋、枯樹枝……任何東西,全都用力地往海里扔。

    大聲詛咒著,祖英彥,你這個混蛋,騙子!

    |

    第四章

    我離開了小鎮,因為我已失去了要等的人,回到了城裡,我天天看著天花板發呆。

    如果我有別的事好做,也用不著這樣了。

    而每天清晨醒來,乾嘔的情況愈來愈嚴重,後來還索性吐得翻江倒海,我想,我是不是快死了。

    我終於照黃內科的指示,去看了婦科。

    年輕的梁醫師人很和氣,不厭其煩的問了半天,要護士帶我去驗尿、抽血。

    我心裡著實不耐煩,只是胃不舒服,實在沒有必要這樣大費周張,根本檢查不出個道理,是浪費醫療嘛。

    當這個和氣的梁醫師告訴我,每天早晨乾嘔不止,不是什麼腸胃病而是懷孕,我大吃了一驚。

    他以為我吃驚是太高興了,很熱心地告訴我「產婦須知」的種種。

    短短几分鐘內,我下了今生最重大的一個決定,打斷梁醫師的話並告訴他,我要做優生保健法,愈快愈好。

    梁醫生看著我,似乎不敢相信他聽見的。

    我又複述了一遍,我對自己的處境已不再吃驚,只是覺得可悲,難道我跨進醫院前對一切都毫無所知嗎?不!我只是蒙蔽自己罷了,此時,既然非得面對現實,又何必猶豫不決。

    他以一種更奇怪的表情看著我,我喪失了第三次告訴他的勇氣。

    梁醫師為了阻止我做出與「優生保健」並不相符的行為,苦口婆心地舉例說明種種手術後可能的後遺症。

    我心不在焉的,只是可能盡禮貌的聽著,任何的後遺症我都不關心,我唯一盼望的,是請他快一點開始,只要他花一點功夫,就可除去我所有的麻煩。

    我不要祖英彥的孩子。

    他----已經不要我了。

    我痛苦地想著。

    梁醫師還在熱心勸導,你要好好考慮,這不只是一小團你可以不要的組織,這是一個生命。

    他還甚至希望我看他用掃瞄顯示胎兒的位置,聽他的心跳。

    我想,他必定是單身漢,熱心有餘,常識不足,完全沒考慮未婚媽媽的問題,我快被他自以為是的熱心給逼瘋了,只好問他:你到底做不做?

    他這下生起氣來,板著臉問,為什麼你們非得把醫生看成劊子手?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