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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0:27:53 作者: 姬小苔
看到那表情,我也無法再隱瞞自己,其實早在他去應徵任何工作前,就沒有了資格。
信合社的工作也就是這麼丟掉的。
祖家和方家的勢力超過我所能想像。
傻瓜!我拍了他一下,這有什麼好難過的,祖家、方家再厲害,終究不是皇帝。
就算是皇帝,我們也有變通的辦法,甚至我們可以自己開個小店,這附近就是海灘,有得是小生意可以做。
所謂的小生意,也不見得是賣茶葉蛋、枝仔冰,還記得我們上回做了許多紗龍穿,結果有外地人來看見,追著我們要買。
我鼓勵祖英彥,只要我們還有一雙手,就是吃用不完的寶貝。
祖英彥被我連比帶作,生動的演說內容逗笑了,抱住我,輕輕地搖著:「你說得對,我們都是成年人,餓不死的。」
一個那麼高尚的人,說出「餓死不餓死」的泄氣話,我心裡難過,也不敢表露出來。
他的頭輕輕頂著我的胸口,我敞開領口,主動地誘惑他,他吃驚極了,我低下頭,像小鳥般,啄啄他的頰,啄啄他的唇,又啄啄他的鼻子、耳朵,他被啄得發癢,索性狠狠地壓下我,死命的吻著。
我們一下子就放開來,拚命地去要求對方,承受著對方。
我緊緊地,緊緊地抱住他,向上蒼祈求著,千萬讓他留在我身邊,讓我們在一起……我心中不斷胡亂地喊著。
他似乎聽見了我的喊叫,俯下臉來吻我,我們密密地結合在一起,恍若在天堂里。
※※※
一早,祖英彥騎著腳踏車出去了,今天我們分工合作,他負責採買,我大掃除,正忙得不可開交,一位不速之客光臨了。
竟是方夫人。
方夫人一身優雅的鑲滾邊旗袍,珍珠項鍊,薄施脂粉,寬大的太陽眼鏡遮住了那雙已略顯憔悴的眼睛,在這小鎮上,她的華貴雍容更使人驚艷。
「不請我進來?」她微笑。
乍一見她,我一陣頭皮發麻。
她大大方方地進了屋子,瀏覽著四周,「這房子----很漂亮,英彥設計的?」
我脫掉打掃用的口罩、帽子,雖然祖英彥說過,他已與方東美解除了婚約,但終究方家也不見得甘心,我必須謹慎些。
「其實知道你們過得好,我也安心。」方夫人的表情更和藹了,但愈和氣,愈讓人覺得她深不可測。
我問:「喝點什麼?」
她要了咖啡。
我點了酒精燈煮咖啡,香氣慢慢飄散。
不論她費盡心機說些什麼,我都小心應付,因為我不相信她。光是這次她在信合社使出的手段,就一定還會千方百計阻撓我們。
「我想,你一定對我有誤會!」方夫人直視著我,「那不是我的意思,是祖家老夫人的意思。」
「我不懂您指的是什麼。」
「李小姐這麼聰明的人,會不明白?」方夫人精明的笑,「英彥去信合社上班,祖老夫人----不大讚成。」
有錢有勢有身份的人家,不管手段怎麼樣,講出話來倒一定是特別的含蓄。
這句「不大讚成」,學問非常之大聽得人心裡再不願意,也只有甘拜下風,幸好只是不大讚成,倘若是「很不贊成」,我們恐怕命都沒有了。
「祖家老太太說----」方夫人一點也沒有冷場,這是她第三次提到了祖家的大家長,我在報上看過老夫人----祖張雯英女士,她和祖老先生都是早期的留學生,在上海一齊創辦事業,到台灣後,祖老先生不幸去世,祖英彥的父親當時只有十多歲,老夫人一個人撐到獨子念完碩士,但還沒享兩年清福,愛子與媳婦在車禍中雙雙喪生,留下祖英彥,老夫人重出江湖,之後的二十年,全是她老人家獨力支撐,是當今企業的女強人,更是一頁傳奇。
如果我是她老人家,將心比心,也絕不會對祖家唯一的繼承人在鄉下信合社上班感到滿意。
「我說過,老太太的年紀大了,力不從心了,可是英彥一天不回去,她就一天不能退休,關於這一點,我相信英彥一定同你說過。」方夫人那雙曾經美麗過,但現在只殘存著疲態的眼睛銳利地看著我。
不!祖英彥從未跟我提過他跟家裡還有聯繫,我看著方夫人,莫非----她是在挑撥?
「沒有嗎?」她笑了笑:「我想,也許英彥怕你擔心,這孩子----最大的缺點就是心好,太過善良。」
是嗎?
「年輕人,見識總是差一點,看法----也看不了太遠。」方夫人又打量了一眼房子。
她是在罵我眼光短淺哩!
「更何況若不是跟我們站在同一水平上的,更難了解我們的處境。」她嘆了口氣。
我不是上等人,更不是方東美,當然不了解豪門貴族的處境,難道祖英彥也不懂嗎?不!據方夫人的意思,是我帶壞了他,而直到現在,我還不識好歹。
「不論為了什麼,光是盡孝道,英彥也該回去了,在外頭玩得再久,也得收收心,你說是嗎?」方夫人說到這裡,優雅地站起來,「我話就說到這裡,相信你會明白。」
我看著她,這是個不速之客,但我是主人,應該有送客的禮貌,我正要站起來,忽然,一陣暈眩,我胃裡好一陣翻,不由乾嘔了一聲,一定是昨天吃壞了。
方夫人收起了笑,對我的無禮非常不高興,死死地瞪了我半晌,倒抽口冷氣,這才裊裊婷婷地走出去。
我繼續坐在那裡,等暈眩過去,然後我繼續打掃,把所有地板都拖了,桌椅也都抹乾淨,祖英彥還不回來,我索性連窗子都擦了,還是不見他的人影。
這個大少爺,只不過是去買點菜,看看他買到哪裡天都黑了……咦!會不會出了什麼事。
我心裡更加不安,莫非,真的出事了,我再也騙不了自己。換好衣服,背起皮包就走,一口氣跑到了派出所,幾乎連氣都喘不過來了。
警員看見我,立刻說:「你來得正好,黃昏時有個外地人把這部腳踏車送來,指明要交給你。」
腳踏車,我回頭一看,正是祖英彥早上騎出去的,車子好好的,沒有任何損壞,但,祖英彥呢?
正在驚疑不定,崗哨上的電話響了,警員去接聽,只見他又急得撥給消防隊,當他說出發生火災的地址時,我大吃一驚。
「海景路,海景巷----路。」不正是----
一路上我心急如焚,不願意相信那是真的,但當遠遠看見海景路在黑暗中冒上了漫天火光,我的心整個涼了,天!
我們趕到時,消防車已經來了,粗大的水柱噴向漫天大火,不到十分鐘,就把一場火徹底澆熄,剩下嗆鼻的煙氣,和燒得烏黑焦爛的殘駭。
那些長條形的地板,漂亮的木頭窗戶,印染了家徽圖案的帘子,祖英彥親手做的家具……全都在火災中化成了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