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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0:27:53 作者: 姬小苔
可憐我先前並不知道。
我開始學會不再哭,每天正常的生活,正常的飲食,做個正常的人。
※※※
暑假結束,我沒有再回到學校。
我從小到大,都被教導要好好念書,但到此時,我才開始懷疑,我為什麼要念大學?
我念書是為了誰?
聯考因為加重計分後的問題,我考上的是土壤系,而不是最想念的森林資源保育。一年級學期快結束,我也有過轉系的念頭,但是下學期成績當時還沒算出來,就算轉系考試通過了,萬一原校成績不符標準,恐怕也是白忙一場。
暑假時,我偶然聽見有同學遇到這種情況,正在進退兩難。
我也就更不想回去念了。
大學並不是受教育唯一的路。
更何況我的大學生活並不愉快。
我想去學一點真正想學的東西。
我的第一個工作是在高雄,一個專做進口外國布料的貿易公司。
這跟我從前所學完全不同,但那有什麼關係?我念土壤也只不過念了一年。
做了一年業務,我又辭職,到大賣場擔任第一線,居然也做得不錯,從這之後,我每摸熟一行就立刻轉業,陸續的待過紡織工藝家的工作室,工業染料公司……
每一個工作都幾乎是風馬牛不相及,我學得很快,學得很多,當我學會了,我就走開,毫不留戀。
我已不再留戀什麼。
也不再對任何人,任何事情,甚至貓、狗產生感情。
我已沒有了感情。
離開小鎮的三個月後,我在報上刊頭讀到一則啟事,是祖英彥家裡刊登的,只有短短几個字,連姓氏都沒登,但已足夠讓我完全了解他目前的狀況----祖英彥已因曠課超過鐘點而退學,兵役通知書也到了,如果再不出面,就要被當成逃兵辦。
他----失蹤了。
為什麼?跟我----有關嗎?
我的眼前掠過一陣陰影,我跟祖英彥之間並沒有什麼,應該----不至於成為他失學、逃兵的罪魁禍首。
我心裡雖不承認祖英彥的悲劇與我有關,可是始終忐忑不安。
那個刺眼的啟事連登了半個月,有一天終於消失了。
我嚇出一口氣,總算回家了,萬一他成了逃兵,就是我的錯……至少,我跟他相處了一個月,並沒有給他好的影響。
我不後悔不告而別,但是後悔處理得這麼糟。
這件事不僅對祖英彥造成了影響,也影響了我的後半生。
多年後我們回溯繼往,非常驚訝當時竟對自己的處境無所覺,完全不知道命運的險惡。
※※※
我換過一個又一個工作,過著沒有家人,也沒有朋友的日子。
我不要朋友,有時候,換工作不僅是為了工作,而是為了打擾了我的人。
誰能夠跟修澤明相比?他生時,擁有我所有的愛,走了,把我最珍貴的一部分帶走。
這樣不停的換工作,也終究有倦怠的時候,但倦了也沒有關係,反正還有很多工作可以換,安心做個標準的都市畸零人。
四年後,我與祖英彥重逢。
命運就是那麼奇妙,老是在生命的轉角,遇見不該遇見的人。
再次聽到他的名字,我全身不禁一震。
「祖英彥要來?祖家又不是沒飯吃了。」星期一早上我一進方氏的辦公室,就聽到有人在罵。
是我換的第N個工作,反正做熟了,就老有人說愛麗絲,如果考慮換工作,千萬以我們為優先,薪水一定比現在高。
做出名堂是始料所未及,但也成了安慰,反正我有多餘的時間可以用來想念修澤明,卻不用浪費多餘的感情。
早報上登了一張照片,是祖英彥,那麼分明、英挺的輪廓,那麼濃黑的眉毛,會笑的眼睛。
照片上不只他一人,還有一個漂亮女孩子----方東美,方氏企業的大小姐,這對才子佳人拍照片的原因是為了祖、方兩家聯姻。聞名的永昌企業繼承人祖英彥與方東美小姐昨天在淡水高爾夫俱樂部舉行訂婚儀式……
我這才知道祖英彥是永昌企業的公子。
我以前真的不知道。
但這與我有什麼關係?我瞄了報紙一眼,還給小謝。
「你不關心?」小謝問:「這麼大的事!」
「關心什麼?,
「公司要變天了?你不知道?比小謝更急的是管文書的吉米,他壓低了聲音,好像在告訴我什麼大秘密:「方董身體這麼差,憑方東美一個人也撐不起來,我看,以後我們公司要換名字叫永昌了。」
他急什麼,公司叫方氏,叫永昌,我們都是拿人家死薪水的員工。
「我就知道永昌那個老太婆的歪主意,非讓他寶貝孫子巴上方東美不可!」有人發言,「祖家一定是有狀況了……」
「不會吧!永昌是幾十年老字號,底子厚得很,幹嘛要攀方氏,人家是俊男美女自由戀愛,別亂抹黑。」也有人替祖英彥抱不平。
我不想再聽辦公室的早餐會報,走到了自己位置坐下,打開電腦,心中混亂一片,這個早上我知道了太多事,一時也無法承受。
祖英彥!四年前那個開朗活潑,腦袋中晴空萬里,不見一片烏雲的大男孩,竟又出現了。
但還不到中午,我心中的波濤便已停息,或許,四年前是發生了一些事情,我也不必蒙蔽自己,不過那些都已隨時間消逝,就算我和祖英彥還要見面,也不會再留下什麼了。
接下來的一個禮拜,祖方的政治婚姻成了辦公室最重要的話題,我儘管不動心,身子坐在辦公室里,耳朵也在辦公室,當然可以聽得見各式各樣的流言。
流言穿梭不息時,我見到了祖英彥。
正如謠言所預測,祖英彥成為方氏企業董事會的董事,一般董事我們並不認得,但他身兼常務,身份自是不同,來視察時,有人為我們介紹。
我見到他遠遠走來,身心一震,是他麼!是他麼!
他看著我,不知何時起,他已戴起眼鏡,平光的,擺架子用的,他聽別人介紹我,眼裡完全沒有表情,因為太沒表情,所以讓人不相信他對我的不告而別無芥蒂。
瞬間,我又釋然了,經過了許多年,他一定忘了,這年頭,還有誰會忘不了誰。
連母親都不太記得我哩!她老人家一年一封耶誕卡,已經是奢侈品了。
祖英彥正式在方氏上班,一星期只來一次,辦公室在最高層,搭乘的是高級主管的直達電梯,二二樓以下都不停,不可能有什麼機會和我們這些小人物碰面。
但該來的,怎麼也擋不住。
這天快下班,總管理處急著要一份文件,我做好了送上去,總經理的助理阿江送我出來,替我按了專用電梯,門一開,就看見祖英彥。
四面鑲著名貴崗瓦鋪著紅羊毛地毯,寬敞得像個小型房間的電梯裡,只有他一個人,沒有方家大小姐。
祖英彥跟從前的瀟灑頑皮完全不同,他極有教養、極為矜持,奇怪的是,我又能同時感受到,似乎在他的靈魂深處,有著奇異的東西在蠕動,在吶喊……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年,我才十九歲,……匆匆,卻已四年,我在心底深深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