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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0:27:53 作者: 姬小苔
    餐廳的氣氛很好,鋼琴演奏全套的蕭邦,從詼諧曲、練習曲、序曲、圓舞曲、即興曲……--一奏過,母親才遲遲到來。

    母親坐下後,臉上有著掩不住的喜色,告訴我說:「下個月我們要準備移民了。」

    我們?我什麼時候答應要移民?我莫名其妙地看著她。

    母親解釋,不!「我們」指的並不包括我。

    是嗎?我猶如冷水澆頭,從頭涼到底。

    母親說,因為業務關係,公司要派她長駐美國,為了公事方便,她已辦妥了移民。

    與她一道的里奧先生,是她公司同事,年紀比她小一截,但日久生情,兩個人要同赴美國,我就算是親生女兒也無權阻止。

    但現在是月底,下個月只剩下幾天了,這時才告訴我,是不是太晚了些。

    母親說,就是擔心我的反應,所以才遲遲不告訴我,我應明白她的苦心。

    我!我會有什麼反應,就算再大的反應也沒有什麼用吧!

    我低頭輕啜著咖啡,半涼的咖啡,又澀又苦。

    自出生起,父親就不要我了,現在連母親也要遠走。

    「你長大了,應該有能力照顧自己。」母親說。

    我需要竭力自製才不流淚。

    「你也該有點打算。」母親勸告,「父母不是你一輩子的倚靠,遲早是要離開你的。」

    我坐在那裡微笑,笑得很不在乎,很無所謂。

    母親有些不高興,但她心裡有更多值得高興的事,因此她儘量不動氣。

    當初她跟父親離婚時,雙方也是心平氣和的吧!

    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人們如果要好好相處,「冷漠」也是方法之一,君子之交淡如水。

    吃完飯母親說:「我送你一程。」

    我不想回家,謝絕了她的好意。

    「這麼晚了,你上哪裡?」她問。

    當然我自有去處。

    她瀟灑地把車開走了,並不多問,這也是她的好習慣之一。

    那夜,我並沒有約會,但沒回家,我回到修澤明為我買的房子裡。

    即使他不在我身邊,也比母親還要親切些。

    ※※※

    一個月後,母親走了,修澤明又找著機會回到台北,他的事業散布世界各地,但這段期間頻頻回來,會不會有人疑心?

    「大概吧!」經過長途旅行,他有些疲倦。

    人在疲倦時,往往會做出乎意料的事,但他不會,他還是同以前一樣,發乎情止於禮。

    我喜歡他抱著我人睡,什麼也不做,現在我也看破了,反而不再試探他。「我們的觀念有所不同。」他慢慢地說:「我對你----是要負責任的。」

    哦?是嗎?我打了個呵欠,每個人都要對我負責任,累不累啊!

    「你不喜歡我嗎?」

    「喜歡!非常的喜歡。」

    「你不愛我嗎?」我又問。

    「愛!非常的愛!」

    「你想娶我嗎?」

    這下說中了要害,他在後頭悶聲不響。

    「有什麼好為難的?不娶我也不會逼你,若要娶我,就給我一個時間表!」我說。

    「我們之間----相差這麼多,就怕有一天----你會後悔。」

    長到這麼大,還真沒做過什麼後悔的事,我冷笑:「給我一個時間表,我好準備,否則----就算了。」

    「別逼我。」

    「也別拖著我。」我索性豁了出去!「你口口聲聲說愛我,卻什麼也不付出。」

    「我----會----娶你。」他艱難地,好不容易地下定了決心。

    「什麼時候?」

    「總要----一等你大學畢業。」

    等我畢業?這句話聽起來倒也還算合理。

    總算把修澤明的時間表逼了出來,但他也同時要我答應他,替我在銀行里存一筆信託基金。

    「有信用卡在身上方便些,有信託基金保險些。」他解釋。

    真像個老爸爸。

    「嫌我啦?」他苦笑。

    這夜,我夢見了母親,她不准我跟修澤明在一起,我要走,她抓住我的手,我掙不開,正在拉扯之際……

    「醒醒!愛麗絲!醒醒!」輕輕地,有人在搖晃我,我滿身大汗的醒過來,是修澤明。

    「做惡夢了?」他溫柔地問。

    我抱住他,突然哭了。

    我夢見母親,母親也會夢見我嗎?

    「要不要去美國看看母親?」修澤明撫摸著我的頭髮。「交給我辦!」

    去做什麼呢?既然她不要我了,又何必千里迢迢再去見呢?

    我把臉藏在他寬闊的胸脯上,如果這世上還有一個人可以親近,那也只剩下他了。

    但在學校就沒那麼順利了,同學們對我很不諒解,他們說:「迎新會你不參加,郊遊、烤肉、社團……也沒一項看得見你,你就真的這麼沒空嗎?」

    我沒有反駁。

    第二章

    我無法跟這群人相處,他們所想的、所講的、所做的,都是那麼與我不同,我一點興趣也沒有,又何必為了奉承他們,浪費自己的時間。

    有限的時間,我寧願用來讀書,學點東西。

    不諒解我的同學覺得我孤芳自賞,於是各種謠言不徑而走,居然還有人給我取了一個外號----冰山美人。

    這個綽號已經夠教人難堪,不久,還有同學告訴我,由於我的不合群態度,又有了一個新綽號。

    「隨他們去吧!」我嘆氣,如果我因為不跟大隊人馬盲目前進,而受到排擠,那我也活該。

    學期愈到未了愈是難挨,大考帶給人太多壓力,流言更為浮動。好不容易挨到了暑假,我才鬆口氣,不必到學校去面對那些無知的,令人難堪的指責,真是莫大解脫。

    更令人高興的是整整兩個月沒見面的修澤明回來了。

    「相思化作愁腸淚」,痛到心底的刻骨相思,往往令我在訪惶無依時,一邊撫摸著他坐過的椅子,睡過的床,一邊猛力咬自己的手指頭,免得會哭出聲來。

    有時候想他想得受不了,只好把衣櫥門打開,將頭深深埋進他的衣服里,嗅著他的氣味,得到一絲安慰。

    這回暑假他可以停留半個月,修澤明說,本來是預備上個月就回來,但只能停留三天,我們根本見不了面,他要秘書重新安排,挪到這個月,才能留得久些。

    「就不怕我等不及了?」我幽幽地問。

    修澤明撫摸著我的面孔,嘆了口氣。

    我把臉貼在他的頰上,多久了?我一直在幻想著自己這樣靠著他,有次我以為他回來了,喜極而醒,才知道竟是個夢

    這麼無可奈何的感情,無可奈何的人生。

    可憐我才不過十八歲,未來還有那麼長,我該怎麼辦?

    「我想辦理休學。」我告訴他:「以後你走到哪裡,我跟到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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