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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0:28:10 作者: 吃吃湯圓呀
「那是當然。」慈姑笑道,「食飲雖微, 不可一日或缺;鳶肩羔膝,必有振翅之時。咱靠手藝吃飯, 又比哪個低賤?」
錢百富雖然聽不懂那句文縐縐的話, 可後面那一句「又比哪個低賤?」著實說到了他心坎里, 他走到汪老三身邊, 重重一拍他肩膀:「汪三, 好好兒寫!也叫那些人瞧瞧咱們廚子行當有的是講究!」全然沒有適才的輕慢。
「這……」汪三被這巨大的衝擊震得目瞪口呆。他從未想過, 原來命運還能有這麼一種兩全其美的解決途徑。
慈姑笑眯眯道:「切壞了的鱔魚做不成熗虎尾, 那便做鱔魚包子,一樣美味不減。人生自然也是一樣。莫非誰還劃定了線:說這鱔魚不成段便不能吃了不成?」
「你自小浸染聲色場中,自然不是個好廚子, 也不算的上是個好當家人,可這並不代表你便人生無望了。也莫氣餒。」慈姑拍拍他肩膀,「換個角度想,或許你生在御廚世家卻只想吃喝玩樂,便是老天爺給你的啟發,引著你往弘揚飲食的道上走呢!」
汪老三知道自然不是這樣的,全然是師公在開導自己。可是慈姑眼睛瞧著他,滿滿的誠懇,卻似乎讓他在那麼一瞬間迷迷瞪瞪地想:或許這真是老天爺的意思呢?讀書不成,廚藝不精,貪吃好玩,這些人生經歷都自有其意義,於冥冥之中交織出一條清晰的方向——
那個瘦削的小娘子身影驟然變得高大起來。
汪老三吸吸鼻子,眼淚又要落下來,但被他生生咬牙忍回去:「多謝師公。」
這一回這一聲師公,叫得發自肺腑。
「予少荒唐,學文不成,祖業難就,權做汴梁浪蕩兒。幸得遇康娘子師公,諄諄告誡:『食飲雖微,不可一日或缺;鳶肩羔膝,必有振翅之時。』恰如醍醐灌頂,予方覺虛度光陰,遂奮起立傳,遍嘗京師撰飲,廣錄百饈百醬,遍訪方略,集而紀之。是為記。丁卯歲除日,居士汪三漁序。」
——《汴京美食錄》
灶間外面一片安靜,外頭兩個人安安靜靜站在五月風光里。
甜杏巷裡,是牽著馬的濮寶軒。
他探查康娘子身世,開始時還算順利,通過王家管事那裡直查到了陳牙婆那邊,可是再查便一無所獲,眉州那邊的線索被抹得一乾二淨。
思來想去便想來尋尋這康娘子旁敲側擊詢問一二。
誰知這娘子腳店不讓外男進去,他便只能在唯一通著外街的灶房處徘徊,希冀能打聽到些消息,不成想聽到了這一番話。
登時驚愕失色,轉念又佩服不已:沒想到這位區區的廚娘,能有這般了不得的見識!
娘子腳店裡,是濮九鸞。
他得知慈姑有個哥哥,便來尋慈姑,想問問想不想安插她哥哥進國子監。
本想著等慈姑出來。誰知道店裡那個喚作嵐娘的小娘子見他來了,眼睛一亮。
而後沖他鬼鬼祟祟招招手,示意他進店來:「店鋪巳時才開門,你先進來。」又將他帶到一處窗戶處,小聲講:「這裡通著灶間,慈姑一會便出來。」
說完便自己躡手躡腳回了櫃檯,拿起塊抹布不住擦拭櫃檯,眼睛卻老是偷偷往這裡瞄。
濮九鸞不懂這小娘子想法,只老老實實待在外頭,誰知聽到這一番高談。
他忍不住要贊聲好。
世間人種種,雖然士大夫口上不說,卻總是輕慢廚子、工匠這些手藝人,將他們所做之事視作「不入流」,便是他自己,在知道慈姑身世時心裡又何嘗不是升起過淡淡的惋惜?可嘆一個詩書世家的女兒竟然淪落市井,成為了一介廚娘,煙燻火燎,受盡歲月磋磨。
如今仔細想來,這想法當真是高高在上,充滿了傲慢的審視與廉價的憐憫。
並不算是從心底深處尊重慈姑。
反而是慈姑自己,隨遇而安,滄浪之水清澈,便笑眯眯濯我纓;滄浪之水渾濁,便坦蕩蕩濯我足。
她絲毫不怨恨命運,總是堅韌不拔,如那隨處可見的二月蘭,風將她吹到哪裡,她便掙扎著哪裡探出頭來,扎紮實實紮根,開出滿枝繁花。
先是脫身拿出身契,而後解救哥哥,開起了食鋪,經營起了腳店,活得恣意,有聲有色,還抽空改變了這家腳店裡許多廚子的命運,更為墮入迷津的浪子指路。
比起她,自己又有什麼可值當抱怨命運不公的?
自己除了年紀比慈姑大,運氣比慈姑好些,又有什麼過人之處呢?
濮九鸞站在當地,竟然湧起了許多無地自容。
「說得好!」濮寶軒冒冒失失推開虛掩的廚房門,探進個腦袋,「康娘子,你這番話說得真好!」
慈姑認出了他,這傢伙不正是當初叫濮九鸞為十一叔的孩子嗎?她歪著頭上下審視對方:「你來這裡作甚?」
濮寶軒瞧一眼屋裡許多雙眼睛,卻不怵,呲牙一笑:「我有事尋你商量。」
慈姑想起那濮九鸞,這人總給自己一種可信賴的踏實感,他的侄兒,應當也不錯罷?橫豎店裡這麼多夥計,有事嚷嚷一聲便罷,於是收起警覺,跟他往外走去。
她剛掩上門,灶房裡徒弟們便嘰嘰喳喳開來
「是個年輕郎君!」
「生得還不錯。」
「穿的衣裳都是好料子,想必是個富貴人家。」
「去去去,你把師父想成什麼人了,師父才不看重家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