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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0:28:10 作者: 吃吃湯圓呀
濮九鸞眼睛忽得一亮,兩步便走到窗邊。
但見隔壁一個略中等些的酒樓里,一個小娘子正侃侃而談。
這……這不正是那康慈姑嗎?
她今天穿著大紅色繡海棠紋對襟交領窄袖衣,髮髻則不似往常梳成雙丫髻,而是梳成俏皮的龍蕊髻,兩側髻發各盤一綹上去,上面斜斜插一枝海棠花,儂麗相宜,襯得她粉面桃腮,還有些許俏皮。
此刻她左手旁坐著個老婦人,頭戴冠子,繫著黃頭巾,還拎著一把青色的清涼傘,這是汴京城裡媒婆的裝束,那老婦人那邊則坐著母子兩人,正瞠目結舌。
還是那當母親的不情不願拿出兩匹緞子,遞與慈姑:「這兩匹布與娘子壓驚。」
看到這裡,濮九鸞已經能明確對方是在相親了。
汴京城中相親,男方若是瞧中了女子便要給她插上髮釵,若是沒瞧中,便要給她兩匹布匹,以示壓驚,被稱作「壓驚緞」。
他沉吟起來:「這小娘子可當真……居然這麼早便開始相看人家了麼?」
果然慈姑看到布匹綻放出大大的笑容。
濮九鸞不知心裡是何感受,他快步走下二樓,往慈姑所在而去。
那邊廂慈姑還不知道,只是笑眯眯起身便道:「既如此,那今日便到這裡罷。」
誰知這時有人往她肩膀上拍上一拍:「康娘子,你為何在此處?」
「康娘子?」母子及媒婆遲疑起來,「今兒個不是與開脂粉店的嵐娘子相看麼?」
慈姑不提防有這麼一出,登時結結巴巴起來,再起身一看,拍她肩膀的卻是一位熟客,正殷勤相問:「康娘子,今兒怎的反而在此處?這兩天又要做什麼美食?」
慈姑忙站起來,那邊廂母子兩人也反應過來,那男子起身指著慈姑目瞪口呆:「你你你……」
慈姑暗暗叫苦,她刻意尋了南昌一個酒樓,想的便是離馬行街夜市夠遠,碰不上熟人,誰知道都到了這裡,居然還能遇到熟人。
媒婆則喊起來:「好你個小娘子,騙人家壓驚錢!」 說著便要來將慈姑撕扯住。
慈姑忙閃身往後一躲,眼看對方又要過來,誰知有個男子忽得閃身過來,將她護在身後——
對方身著錦緞直裰,黑髮簡簡單單只用一柄玉簪挽起,端的是相貌俊美,更透著幾分眼熟。
那男子更是氣得說不出話來:「你你你……居然有了姦夫!」
說著便氣得拿起茶壺就要砸過來。
慈姑見狀不好忙抱緊了布匹,轉身就跑。
跑兩步見那拔刀相助的男子還立在遠處,便拉住他的衣袖,一同奔跑。
濮九鸞還未反應過來,就被小娘子一把扯住了衣袖,被拽著在汴京街上奔跑起來——
一旁圍觀的疾風一頭霧水。自己家侯爺什麼陣仗沒見過?如今卻要隨著一個小娘子沒頭沒臉在街上狂奔?
濮九鸞也迷迷糊糊。那小娘子站在汴京的五月烈陽下,理直氣壯,恣意仗義,抓住他衣袖便帶著他跑,他不知為何,那一瞬間就聽從了她——
快到端午節,街邊的酒食店舍、博易場戶皆裝扮一新,釘著艾人於門上,正店初賣煮酒喜迎端午,茶飯量酒博士熱情招呼著過往客人,汴河裡飛蓬船、航船、舫船來來回回,搖櫓聲不絕於耳;垂髫小兒提籃叫賣李子、金杏、林檎等水果,貨商推著四輪雙幫太平車行駛過街市。青布傘下,市井小販一個個當街列床凳堆垛著水木瓜、冰雪、涼水荔枝膏等清熱解暑之物,等待著客人。
迤邐時光晝永,氣序清和,長街上卻有個少女一襲紅衣,吧嗒吧嗒邊跑邊喊著「讓一讓,讓一讓」,懷裡緊緊抱著兩匹緞子布,一手拽著一個長相俊美的郎君,
身後還跟著一個胖乎乎的媒婆,一個氣喘吁吁的漢子,一個高個夫人。
端的是熱鬧非凡。
汴京人卻不以為然,他們身在汴京,什麼熱鬧沒見過?自然安之若素賣自己的清涼茶,慢吞吞喝手裡的荔枝涼水,只悠閒自在看著這一隊奇怪的隊伍。
直一路跑到汴河橋上,朱漆欄螲的橋上卻正擠得水泄不通。
原來正有一隊藝人在橋上賣藝,彩棚夾路,橋上放著瓦盆,遊人如雲,往瓦盆內里投擲銅錢,來關撲旁邊堆著的衣物、首飾。投擲中了的一起喝彩,投擲沒中的,便齊刷刷喝倒彩,熱鬧非凡。投擲中了的人也不走,用竹竿挑著戰利品,得意洋洋站在橋邊瞧別人試運氣。
濮九鸞心裡暗暗叫苦。這可如何使得?眼看那些追逐的人越來越近,他不由自主反身看向身邊的小娘子
卻見慈姑回眸一笑,說不出的颯爽英姿:「隨我跳!」
說罷便鬆開他衣袖,縱身一跳,直跳到汴河一艘快要離岸的船上。
小娘子一笑,燦若艷陽,直叫那五月的烈日都遜了色,她一頭烏髮隨之甩動,宛如一道黑瀑從河邊滑落,她大聲笑著,將掉落的頭髮塞回珠冠,本來端正別著的海棠花歪了也不以為意。
鮮活。
恣意。
濮九鸞的心裡似是被什麼撞了一下。
人跡罕至的高山上,天然冰體蔓延了萬年,它高高矗立,牢不可摧,可不知什麼時候,忽然裂開了一道縫隙,是五月的風吹了進來。
他來不及反應,也忙跟著跳上了船幫。
艄公竹竿一點,船便離開了岸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