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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0:23:53 作者: 典心
    黑烈風死前那一夜,有人曾聽見父子二人有過激烈爭吵,天亮之後,就傳出黑烈風暴斃的消息。

    從此,黑仲明弒父的傳聞,在上海不經而走。

    人們私下傳說著,卻從來不敢去求證,日子一久,這個傳說反倒深入人心。

    牡丹抬起頭來,眼裡盛滿難以置信,她眼神倉皇,清麗的小臉再也藏不住心裡的情緒。

    「那只是傳說,不一定就是事實……」她語音軟弱,絲毫沒有察覺到,自己正替黑仲明辯駁著。

    金玉秀注視著她,眼裡滿是同情。

    「你要相信我,這就是真相。」她憂慮的說著。 「你仔細想想.這麼可怕的男人,會對那個無辜的孩子做出什麼事情來。」「所以,我才會要你把孩子也帶回來。」暖嫩的小手,輕輕的覆蓋著清風冰冷的手,連手勢都滿是溫柔。 「有其父必有其子。把孩子留在那裡,我擔心黑仲明會做出,當年他父親對他所做出的一切。」那暖嫩的小手,不知怎麼的,竟讓牡丹遍體生寒。她猛地抽回手,手裡的調羹也同時掉落,在地上跌了個粉碎。

    「你還好吧?」金玉秀關、心的問著,又探出手來。

    那隻暖嫩的、白皙的、無瑕的溫柔小手,此時此刻,竟比毒蛇還要教她畏懼。她臉色慘白,慌忙後退,本能的想要逃避,遠遠的躲到那隻小手觸摸不到的地方去。

    「清風?」柔軟的嗓音里有著疑問。

    牡丹深吸一口氣,克制著不要轉身逃走.但開口的時候,她的聲音仍有些顫抖著。

    「夫人,很對不起,我大概是累了。」她的臉色愈來愈蒼白,纖細的身子更是搖搖欲墜。

    她不知道,到底是深夜的奔逃,或是夫人剛剛的那席話,究竟是兩者中的哪一個讓她劇烈喘息,心跳快得仿佛就要碎裂。

    金玉秀急忙起身。

    「是我不好,不該纏著你,說了這麼多話。」她溫柔的囑咐著,像個疼愛妹妹的姊姊。 「你快點回房休息吧!」她揮了揮手,招來福嬤嬤。

    牡丹除了點頭,再也說不出半個字。她用殘餘的力氣,支撐著顫抖的雙腳,跟在福嬤嬤的背後,離開了客廳。

    望著那纖細的背影,消失在轉角之後,金玉秀緩緩坐回沙發。她輕輕端起杯子,小口小口的啜飲花荼,嬌甜的小臉仍是那麼溫柔,但那雙清澈的雙眸,卻凝望著遠方,像是陷入了沉思。

    孩子。

    黑仲明的孩子。

    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清風隻身逃了回來,卻沒有按照她的命令,帶回黑仲明的孩子。

    嬌甜的小臉,仍是那麼溫柔、那麼美麗。但沈靜的客廳里,卻傳來一聲清脆的聲響。

    金玉秀手中的青花瓷杯,在那雙暖嫩的小手裡,被握得碎了。

    她原先居住的那個房間一如往昔,所有的擺設都還在原來的地方,沒有受到任何更動。

    不論是整潔的床鋪、桌上攤放的書跟書中的筆,房裡的任何東西,都像是她被臨時授命,必須瞞著夥伴離開,從清風化身為牡丹的那一夜般,完整整的被保留了下來。

    夫人一定是派了人不時打掃她的房間,才能維持這兒的乾淨,連半點灰塵都沒有,由此可見,夫人斷定,她一定會再回來。

    牡丹走到桌前,緩慢的坐下,用指尖撥動著被擱置在書中的鋁筆。她清楚記得,當夜離開的時候,她已經有了喪命的覺悟。

    但是,她沒有死。

    縱然任務失敗,被黑仲明發現了她的真實身分,他卻沒有殺了她,而是軟禁著她,逼迫她生下孩子。想起這幾個月來所發生的一切,她的心口,就劇烈的疼痛著。

    她不明白,這陣痛楚是從何而來的,卻隱約的知道,只要一想起黑仲明,那疼痛就會變得劇烈,像是要刺穿她的心。

    除了心口之外,她的胸部也刺痛著。

    生產之後,她的乳房因為脹奶,日夜都鼓脹刺痛著,即使是輕輕拂過,也痛得難以忍受。但是她寧願忍受著痛,就是不願童去哺育那個在別問房裡哭啼個不停的嬰兒。

    只是,每次聽見嬰兒的哭啼,溫潤的奶水,就像是回應般的滲出,反覆濡濕了她的前襟。

    就連今晚,當她逃出黑家時,嬰兒的哭聲,仍讓她豐沛的奶水弄濕了深黑色的衣裳。所幸,濡濕的印痕,在深黑色的布料上看起來並不明顯。

    她不想讓夫人看見這種狀況。

    牡丹在心裡告訴自己,她不願意讓夫人看見,是為了不想失禮。

    然而,更重要的是,她不願意讓別人看見,她這麼脆弱的模樣--個母親的模樣……深深一口氣,她站起身來,走向浴室,在鏡子前面,緩慢的脫去衣裳,不敢再刺激已經脹得發痛的乳房。

    渾圓的白嫩,因為充盈的奶水,變得更鼓更滿,原本粉紅色的乳尖,如今呈現較深的嬌紅,即使她用乾淨的毛巾,反覆的擦拭著,那乳白色的奶水仍不斷滲出。

    就算她強迫自己,不再去回想,但她的身體仍舊記得,還反覆提醒她,曾孕育過一個生命,並將他帶到這個世上。

    然而,她卻拋下了他。

    我親眼看見,他的父親黑烈風,是用什麼方式教育他。

    夫人溫柔的告訴她。

    黑烈風對他的要求,嚴苛得可怕。

    就在嚴冬的夜袒,剝去他的衣服,把他扔進黃浦江里。

    那個時候,他甚至還不會游泳。

    某種可怕的力量,揪緊了牡丹的胃,強烈的嘔吐感,突然涌了上來,她顫抖的攀住洗臉台,不斷的抽描瞘吐,直到將剛剛喝下的雞湯全都吐出來後,抽措才逐漸平息。

    但,眼眶裡的淚水,卻不受控制,無法停止。

    有其父必有其子。

    夫人這麼說。

    但是,她不相信。黑仲明不是他的父親,他不是。

    她咬緊了拳頭,咽下嗚咽,在冰冷的浴室里不發出任何聲音,無聲的哭泣著。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而哭,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那個被她拋下的小小嬰兒……還是,為了黑仲明?

    她已經離開他了,再也不用被監禁在他的視線、他的懷抱、他的世界裡。她應該要高興、應該要釋然,但是為什麼,卻會感覺到深深的哀傷,停不下紛紛滾落的淚?

    鏡子裡的女人,看來是那麼傷心、那麼的脆弱。

    她注視著鏡子,看著裸程的肩頭,那逐漸淡去、卻仍像朵盛開牡丹般散落的舊傷痕,顫抖的指尖,逐一撫過每一處的傷痕,就像是黑仲明在每次歡愛時所做的動作。

    她試圖逼著自己,不要再想起那個孩子,以及孩子的父親。但是,她沒有辦法,每次的嘗試,都徹底的失敗。

    溫熱的淚水,滴落在肩頭的傷痕上。這個槍傷,恐怕會留在她身上,一生一世。

    或許,她能夠遮掩傷痕,卻無法抹滅傷痕。

    一如她無法抹滅,黑仲明在她心中,所留下的深深烙印。

    第十五章

    早晨,陽光溫暖。

    正在爐上煎熬的藥材,冒出陣陣白煙,藥材的氣味,瀰漫在整座中西合併的宅邸裡頭。金玉秀坐在晨光中,手裡拿著蒲扇,仔細看顧著爐火,親自煎熬著那帖湯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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