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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0:23:53 作者: 典心
    她低下頭來,在江誠的額上印下一個輕輕的吻,然後才倉促下床,披起擱在床邊的真絲繡花長衫,往門外走去。福嬤嬤會在深夜裡特地來喚醒她,只可能會有一件事情。

    清風回來了!

    金玉秀走向客廳,心中充滿了期待。

    偌大的客廳里,站著一個單薄的身影,因為穿著黑色的衣衫,那纖細的身子,看來更加瘦弱。

    「清風。」聽見那柔柔的低喚,陷溺在紊亂思緒中的牡丹迅速轉過身來,看見了滿臉驚喜、匆匆奔上前來的金玉秀。

    「夫人。」她輕聲請安,一時之間,竟有些無法適應自己昔日的名字。太久了。

    這幾個月來,她幾乎要忘記自己原本的名字,腦海中只能不斷回想著,一個低沉醇厚的男性嗓音,有時憤怒、有時溫柔,反覆的呼喚著她:牡丹牡丹牡丹牡丹……「你終於回來了。」金玉秀高興極了,也不顧主僕之分,緊緊握住牡丹的雙手。 「你怎麼了?

    雙手怎麼這麼冷?」「我沒事,只是夜裡有些涼。」牡丹說著,清一麗的小臉卻早就因為深夜奔逃,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這怎麼行,你才剮生完孩子不久啊!」金玉秀焦急的牽著她的手,拉著她到沙發旁坐下。

    一面不忘急急喚道: 「福嬤嬤,快熱一碗湯來。」「是。」福嬤嬤點頭,朝著廚房走去,胖滿的身軀十分靈活。

    「夫人,不用了。」牡丹搖著頭,想要拒絕,金玉秀暖暖小小的雙手卻仍握著她不放。 「我不該打擾夫人的歇息。」「不,我一直期盼著你回來。」金玉秀說著,真摯的雙眼直視牡丹的雙眸,像是在搜尋著什麼。

    「這些日子以來,苦了你了。」她看得出來,這段日子以來,眼前的年輕女子有了極大的轉變。

    「夫人,請別這麼說。」「我聽說,你在生產時,因為難產的關係,一度還昏厥過去,差點送了命,心裡就焦急得不得了。」牡丹的臉色,變得更蒼白。她轉開視線,無意識的避開金玉秀那雙清澈無底、仿佛能看穿一切的大眼。

    「多謝夫人關心,我已經沒事了。」她頭一次在夫人面前說謊,不願意再多提自己的身體狀況。

    「瞧你的臉色,比紙還要白,怎麼能說沒事?

    接下來的這些日子,你就好好待在這兒,讓福嬤嬤幫你補補身子。」「不用了,我……」「孩子呢?」金玉秀突然問。

    牡丹的身子,陡然一僵。

    金玉秀的臉上有著困惑,清澈的大眼裡更有著無限的期待。「孩子在哪裡呢?快抱來讓我瞧瞧。」牡丹咬住下唇,心口竄過陣陣的刺痛。

    「清風?」她深吸一口氣,低頭無法面對金玉秀詢問的眼神。 「黑家防守得太過嚴密,請原諒我只能自己逃出,卻沒有辦法把孩子帶回來。」黑仲明對她看管得極嚴,在她懷孕的這幾個月來,黑家的防護幾乎是滴水不漏,有如銅牆鐵壁,根本找不到一絲破綻。一直到了她生產後,因為難產昏厥,一度瀕臨死亡,身子極度虛弱,防衛才有了鬆懈。

    沒有人料到,她會在生產後不到兩個禮拜,在身子仍舊虛弱、需要調養的時候,就趁著黑仲明不在時,趁夜逃了出去。

    夫人派人秘密遞來的信箋上,要求她在逃出的同時,也要帶回剛出生的嬰兒。

    但是,她違抗了命令。

    她不敢。

    自從生下孩子後,牡丹就徹底拒絕多看那個孩子一眼。她只知道,生下的是個男孩,但是她不敢看他,更不敢去抱他,甚至拒絕與嬰兒同房,仿佛那個嬰兒是最危險的武器,足以毀滅她最後的冷靜。

    所以,她狼狽的逃了回來,卻把那個孩子留在黑家宅邸里。

    翻牆逃出的時候,她還遠遠的聽見嬰兒哭泣的聲音。那聲音揪住她的心口,一而再的吸引她回頭,但她還是強忍著那股幾乎要撕裂身體的衝動,頭也不回的逃離。

    那是黑仲明的孩子!她在心裡頭反覆告訴自己,那是黑仲明的孩子,與她無關、與她無關、與她無關……金玉秀有半晌的沉默,小臉上是掩不住的失望,以及憂慮。

    福嬤嬤在這個時候送上了暖燙的雞湯。因為夫人食量少,從小就偏食,所以在大老爺還在世時,就買來珍貴的藥方,命令廚房呈頭每日每日都要熬燉著一鍋的雞湯,隨時準備著,只供夫人享用。這還是頭一次,有旁人有幸能夠一嘗那鍋湯的滋味,可見夫人對這個深夜歸來的年輕女人,有多麼重視。

    「湯來了,快趁熱喝吧!」金玉秀說著,還特地伸手,將白瓷調羹擱進正冒著熱氣的雞湯里。

    「謝謝夫人。」牡丹拿起調羹,將雞湯送到嘴邊。珍貴的藥材,以及雞肉長時間熬燉的雞湯,芬芳而可口,她卻是食不知味,耳邊仿佛還有著嬰兒弱弱的哭聲。

    福嬤嬤另外又端上一杯安神的花茶,擱在金玉秀身旁的桌案上,之後才低著頭無聲退開。

    金玉秀端起一套三件的青花瓷杯,用碗蓋輕輕的拂了拂熱燙的花茶,無限感慨的嘆了一口氣。

    「要你帶著孩子回來,的確是太過為難你了。」她輕聲細語,口氣里有著深深惋惜。 「只是,我實在不忍心讓孩子留在黑仲明手裡。」牡丹嘴裡的熱湯,突然變得好苦好苦,苦得幾乎難以吞咽。她持著調羹,一動也不動,雙眼直視著眼前那盅暗褐色的雞湯,全身僵硬得像是石像。

    夫人柔柔的嗓音清脆而悅耳,但是所說出口的每個字,都像是銳利的針,深深插進了她的心頭。

    「黑仲明未滿十歲之前,我們就已經見過了。」上海豪門,彼此往來,是件很尋常的事情。

    牡丹抬起頭來,突然間想起,她誤闖宮清荷房裡時,在油畫上頭所看見的那個小男孩。畫裡的男孩,年紀雖小,雙眼卻已經冷寒如冰。

    夫人繼續又說著。

    「我親眼看見,他的父親黑烈風是用什麼方式教育他。」她語調輕柔,說出口的卻是最可怕的事情。 「黑烈風對他的要求,嚴苛得可怕,即使在眾人面前,他只要稍微出錯,黑烈風就會毫不留情的處罰他。」牡丹無法動彈,只能坐在原處,聽著金玉秀句又一句訴說著那些,她最恐懼、最不願意知道的往事。

    「除了責打他之外,黑烈風甚至因為他犯了一個小錯,就在嚴冬的夜裡,剝去他的衣服,把他扔進黃浦江里。」她輕聲嘆息,淡淡補充。

    「那個時候,他甚至還不會游泳。」那次,黑仲明幾乎凍死。

    牡丹的身體,無法克制的顫抖著。

    寒冬時的黃浦江,江水冷得凍人。她無法想像,當年還是個孩子的黑仲明,被父親親手推進黑暗洶湧的江水裡時,會有多麼驚慌恐懼。

    所以,那幅油畫裡的他,才會有著那麼冰冷的眼睛。因為年幼的他,已經在父親的殘忍教有下,經歷過太多可怕的事。

    握著調羹的手,微微的顫抖著。這一切反應,金玉秀都看進了眼裡,她啜了口華茶,也低下頭來,擔憂的再度嘆息。

    「黑烈風對他的教育,根本就是虐待。但是,這也成功的讓黑仲明成為他父親所想要的那種男人,甚至還超過了黑烈風的期望。」她略微停頓,之後才又說道: 「是他親手殺死了黑烈風。」這是整個上海流傳已久的傳聞黑烈風的死因是突然暴斃,而在那個時候,黑仲明已能獨當一面,甚至數次件逆父親,作出大膽的決定,絕大多數的部屬,已經離棄黑烈風甘心讓黑仲明統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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