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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0:14:30 作者: 葉落無心
    不知過了多久,包裝很精緻的點心出現在我眼前,打斷我的思緒。

    我轉過頭裝作沒看見。

    「你等誰呢?」那個威嚴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我還是當他不存在。

    他接著說:「你已經等五個小時了,我想你等的人不會來了。」

    我繼續沉默。

    他終於沒有了耐性,往停車的方向走了幾步,又停住,轉身走回來,對我怒吼:「誰教你這麼沒有教養的?」

    我不想他的聲音總是高高在上,所以站起來面對他。

    「我們認識嗎?你憑什麼跟我大呼小叫?」

    我剛說完,就發現他身邊站著的幾個年輕人臉色都變了,看著我的表情基本就像看著外星人。

    「我是你爺爺!」

    「還需要別人介紹,才認識我的爺爺,對吧?」

    我隱約聽到周圍倒吸冷氣的聲音。

    他掩口咳嗽了一陣,才壓下怒氣說:「是,梓諭的確沒有盡到責任,沒有撫養你……」 他喘了一下,接著說:「如果你要怪,就怪我當年逼走了你媽媽,不要遷怒於他。這麼多年他從未停止過找你,身體不好還在為你到處奔波,算是對得起你們母子了。」

    我退後一步,心裡被重重的一擊。

    他真的找過我嗎?

    他真的這麼在乎過我?

    爺爺對他身邊一個人點了一下頭,那個人從包里拿出一疊文件遞給我。

    裡面都是各個私家偵探社的回覆信息。

    有些已經舊了,看似時間久遠。

    有些非常髒,仿佛被人無數次地觸摸,翻閱。

    有些帶著褶皺,是淚滴的痕跡……我仔細看看,才發現是媽媽的死亡證明。

    「他本來想親自過來接你回去,不過幾天後就要手術,醫生說他不能勞累……手術能不能成功很難說,所以他想在進手術室前看看你的樣子,跟你說句對不起。」

    他見我有點動容,留了句話就離開了。

    「明天下午2點的飛機,你如果想通了就來機場找我。」

    他的車在我面前駛過,留給我難以言諭的滋味。

    文件上的字跡一點點被湮濕,驕陽一點點沉落,而她還是沒有來。

    第二天,我一直在猶豫,幾次上了機場班車又下來。

    當時針轉過兩點的位置,當我發現自己已經再沒機會時,我才發瘋地衝上班車。

    到達機場的時候已經是四點多,爺爺還坐在那裡,並沒有離開……

    那天我才明白:有一種沉默的愛,叫做父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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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推開病房的門,我忐忑的心還未安穩,站在門外遲遲邁不開步伐。

    躺在病床上的人一見我,快速撐著身子端坐起來,深深地望著我。

    他除了面容有些消瘦,面無血色,根本看不出是病入膏肓的病人。

    一身白衣纖塵不染,一雙星眸深如夜海……

    我曾經無數次幻想過他的樣子,也曾經以為自己出眾的外表是遺傳自漂亮的媽媽,今天見到我所謂的爸爸,才知道原來我長得很像他,只不過少了他與生俱來的優雅氣質,也遠不及他俊美。

    其實,他完全不是我想像中唯唯諾諾,優柔寡斷的男人,而是那種俊逸脫俗的男人,笑容是那種遠離塵囂的淡雅寧靜。

    尤其是他那深情的雙眸,寫滿了我渴望已久卻從未得到過的疼愛。

    「這些年你過得好嗎?」

    說話時,他的髮絲沒有光澤但很柔順輕舞,就像他的人,即使憔悴,還是祥和。

    我盡了全力,還是沒有把自己的視線從他迷人的臉上移開。

    他把手伸向我,又無力垂下,慢慢收回。

    良久,他才說:「孩子,別叫我爸爸,我軟弱無能,讓你經歷那麼多辛苦,我不配你這句爸爸。」

    我依然無語,卻不再淡漠。

    「對不起!」他對我笑著,笑容淒如落日:「有生之年,我能對你說句『對不起』,已無遺憾了。」

    沉積已久的恨意一點點消散,我不由自主走到他身邊。

    看見幾個護士進門,正欲推他離開,所有的理性都遠離我。

    當時我腦海中僅有一個想法:初見亦是死別。

    此時我才明白,再濃烈的愛情都會被時間沖淡,再深切的仇恨都會被一時的感動化解。

    這就是愛恨,改變不過在一念之間。

    我跪在他床邊,緊緊拉著他的手……

    「爸爸,我不怪你了……你一定要回來,我等你回來。」

    對我來說,只要他活著,只要他別像媽媽一樣消失在雨夜,一切都不重要。

    ~~

    看樣子這本子是林君逸的隨筆,是私人東西。

    按道理講我該尊重他的個人隱私,不應該偷偷窺探他不願示人的故事……

    但我是他最愛的人,該有點特權吧,是不?

    更何況,就算他知道我看了又怎麼樣?

    我就不信他會說:「哎呀,你怎麼可以偷看我的隱私,太不尊重我了!」

    我說服了自己,向後翻了翻,有一頁上面寫著一段讓我震撼的話:

    ~~

    曾經以為自己能夠理性的面對人生;

    曾經以為忘記一個人不會很難;

    曾經以為那段短暫的初戀如煙火一樣,綻放一瞬間就已足夠;

    曾經以為……

    十七歲那不足十天的戀情,除了記憶什麼都不會留下。

    當她的消息墜入我新的世界,她與我再次出現了交點,我才發現,有些事情是不能「以為」的……

    這些日子,我握著她的電話號碼,那種久違的感覺有在我心底萌發。

    無數次拿起電話,終又放下;

    無數次將手中的號碼丟掉,終又拾回。

    明知我們之間隔著千山萬水,隔著音信全無的六年時間,隔著我的爺爺,爸爸和我兩年前許下的諾言。

    我還是放不下……

    如此多的阻隔為什麼就剪不斷我的牽念?

    ……

    綿綿細雨中,Jessica用飽含期待的眼神仰望著我,我當然知道她在期待著什麼,而我失神地望著Jessica,想起的卻是幾年前那漫天飛花的季節,我一時衝動的初吻。

    想要愛上一個人是太難,比想要不去愛一個人更難!

    我退後一步,無視她的失落,轉身離去。

    獨自走在雨里,獨自品嘗惦念,五年了……

    早知放下一段感情這麼難,當初我真不該輕易選擇放棄。

    伸手摸出被雨水模糊了的字條,上面的數字被浸濕,散開,一點點化作一片藍色。

    心被火焰灼傷,任雨絲再冰冷,也澆不滅我心中的渴望。

    我對自己說,就聽聽她的聲音,問她一句:過得好嗎?

    只要她有了可以給她幸福的男人,只要她已經對我淡忘,我就放開手,不再去牽念。

    我跑到最近的電話亭,緩緩拿起電話,撥著印在腦海中的號碼。

    電話竟然一下子就通了,我聽見接電話的女孩兒叫著她的名字,仿佛聽見我多年來內心的呼喚……太久了,久到連期盼都凝結了,只剩下無望。

    很快她的聲音便在我耳邊響起,還是那麼溫柔,雨夜因那聲音而不再冰冷。

    我們說了些什麼我一句都不記得,只記得她的聲音很美,和她的笑容一樣的美。

    聽聽她聲音,問問她過得好不好,哪怕就是和她說幾句話,我都覺得那是一種難得的幸福。

    可惜,上一代的悲劇還沒落幕,爸爸語重心長的勸誡言猶在耳,我不能再讓一個柔弱的女人和我一起面對慘酷的現實。

    所以我也只能在這種午夜,才會衝動的放縱自己一次……

    只此一次!

    最後,我對自己說:放下吧,放下了電話就永遠不要再去惦記她。

    「再見!」

    兩個字艱難地出口,用盡了我全身的勇氣。

    我依然不捨得把電話放下,聚精會神聽著話筒裡面的聲音,期望著她還會恬美地說句「再見」。

    想不到她後面的話徹底摧毀了我的理智----「陳凌,你知道我在想你嗎?」

    想你?

    不是六天,是六年啊!

    她一句話代表多少個日日夜夜的等待,恐怕不會有人能夠深刻體會,只有我懂得這六年的思念是多麼漫長難耐……

    那一夜,我坐在電話亭里,外面的雨聲越來越大。

    我腦海中的「陳凌,我想你!」比外面的雨聲還要大。

    我錯過一次,決不能錯第二次,不論結局如何,我都要試一次,否則我一生都不會原諒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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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爺爺面前,我直視著他的眼睛說:「我要和Jessica取消婚約。」

    「你再說一遍?」

    我聽見了爸爸手中的書掉在地上的聲音,能體會他此刻有多麼擔心,但我沒有回頭看他,堅定地面對爺爺說:「我不愛她,我要和她解除婚約。」

    「我告訴你,既然認了你是我的孫子,就絕對不許做出這種背信棄義的事。」

    我說:「你認我是你的事,我要解除婚約是我的事。」

    一巴掌打在我臉上,我一暈,退後一步。

    雖然我知道爺爺一向討厭我,卻並沒想到他會當著我爸爸的面,動手打我。

    我剛要開口,爸爸過來拉住我。

    「君逸,別跟你爺爺頂嘴,有什麼話好好說。」

    爺爺壓不住火氣,對我大吼:「你給我說實話,是不是在外面有了別的女人?」

    「是,我要娶我愛的女人……」

    話還沒說完,他又一個耳光打在我臉上,這一次力氣更大,我差點跌倒。

    爸爸見爺爺還要揮手,匆忙攔在他說:「爸,君逸還是個孩子,有什麼事情慢慢教,別動手。」

    爸爸的臉色很差,白得幾乎能結出霜。這段日子他的病情一直反覆,爺爺似乎也很擔心他的身體,言語緩和了一些:

    「就是因為他小,我才要好好教訓他,難道要等到像你那樣彌足深陷,被個不如流的歌女迷得暈頭轉向。」

    「爸……」

    「什麼叫彌足深陷?」提起媽媽,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他毀了我媽媽一生,有什麼資格再去貶低一個已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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