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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0:14:11 作者: 葉落無心
    駕駛室的車門打開,斯文有禮的文哲磊從車上走下來,撐起把傘為我遮住眼前墜落的雪花。「當心感冒!」

    我接過他手中的傘,笑著說。「謝謝,你再等我一下。」

    景漠宇的手一點點鬆開,沒有再繼續無謂的挽留,縱然一無所有,他依舊驕傲,依舊做不來低聲下氣的懇求。

    我轉身離開,一分鐘都不想停留。

    「……我失去的,總有一天我會全部拿回來。」他低沉的聲音在我背後響起。

    我回眸,不屑地冷笑:「景漠宇,等你有本事拿回來的那天,再來跟我說這句話。」

    ……

    車子從景漠宇的身邊滑過,夾著風雪的氣流吹亂他單薄的衣襟。

    他一定很冷,因為他的臉色比雪更蒼白。

    手機響了,來電無顯示,我接通,裡面傳來一個急切又不發沉穩的聲音,「景小姐你好,我是吳瑾珉,我剛剛才看到你發給我秘書的Email……你能不能告訴我,這些照片你是在哪裡找到的?……你認識他嗎?」

    「我認識他,他是我父親二十四年前收養的孩子。」文哲磊的視線從前方轉回來,頗有興致地研究著我的表情,我裝作沒看見,繼續說。「當時,他只有一歲。」

    「景小姐,關於他的事,你還知道什麼?能告訴我嗎?」

    「很多,比如他的血型是RH陰性A型,他的腰間上數第四根肋骨處,有一塊胎記。他的脖子上掛著一個銀色的十字架,是他父母留給他的。」

    吳瑾珉的沉穩全部化作急躁。「他在哪裡?我現在能見他嗎?!」

    「當然可以,他在中國的A市……他叫景漠宇。您應該很容易找到他。」

    等我掛斷電話,文哲磊才開口。「你堅持要跟他離婚,不會是為了他的親生父母吧?」

    收回看著倒後鏡的視線,我側目看他,「文醫生,如果我沒記錯,你是心內的專家,心理學的問題不屬於你的專業範疇。」

    「心意相通,我不解開的心理問題,又怎麼能治好你的心臟病?」

    「我心理沒問題。」我說。

    「現在看來,的確沒問題。」他笑著點點頭,換了話題。「現在去哪?」

    我又看看倒後鏡,「去你住的酒店吧。」

    他的眉目一彎,眼底流露出幾分特殊意味的興致。「我住的酒店?!」

    「我心臟不太舒服,需要你幫我檢查一下。」

    作者有話要說:俺沒離過婚,木有經驗,在網上差了很多資料,貌似離婚程序是這樣的,如有錯誤,請專業人士指正就好,不要批評啊!

    ☆、47

    天色暗了,茫茫的雪沒有停歇的跡象。

    我站在酒店房間的窗前,耳邊的手機已經通話二十分鐘,電池熱得有點燙手,可電話里的爸爸還沒有掛斷的意思,責備的聲音更加高亢。「從小到大,你怎麼任性我都由著你,可跟漠宇離婚這麼大的事情,你居然不問我意見,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當爸爸!」

    「……」

    「是,漠宇跟那個女人糾纏不清是他不對,可他這樣的男人,就算這個女人不糾纏,也會有別的女人糾纏……為了這點小事就鬧離婚,你實在太胡鬧了。你快點回家,跟漠宇好好道個歉……你知不知道,他只顧著找你,自己半個月的高燒不退也不當回事,你還想他怎麼樣?!」

    手指輕輕撩開窗簾,景漠宇的車還停在酒店的門前,車身堆了一層薄薄的積雪。難怪剛剛他握著我的手腕時,掌心的溫度那麼熾熱,原來他還在發燒。

    看著車啟動了,前行半米又停下,我問:「爸,我讓你跟他說的事情,你說了嗎?」

    「我,我們還是別告訴他了。」

    「我已經聯繫過吳家了,他的父母很快就會來A市。爸,這一天早晚會來。」

    「好吧……言言,如果他真的想回到親生父母那邊,你跟著他一起走吧。做錯事的是爸爸,他要恨也只恨爸爸一個人,與你無關……他不是不通情理的人。」

    「爸,我不走……」

    「傻丫頭,嫁出去的女兒,就像潑出去的水,有去無回。爸爸沒指望你天天在我身邊陪我,偶爾有空回來看看爸爸就行了……聽話,去找漠宇,帶他一起回家,咱們一家人好好吃頓飯。吃完這頓團圓飯,你就跟著他去美國認祖歸宗,跟著他好好享受真正的榮華富貴,好好過日子……」

    我無聲地搖頭,眼淚一串串摔碎在窗台冰冷的大理石檯面上。

    他已經沒有兒子,如果連親生女兒也棄他而去,他以後的日子要怎麼過,那偌大個景家讓他怎麼住下去!

    「爸,老公沒了我還能再找個更好的,我就你一個爸爸,我不能沒有你……」

    電話那邊沉默了許久。「言言,爸爸老了,還能活幾年?!你才二十歲,要為自己好好打算,漠宇這樣的男人,你抓不住,以後一定會後悔的。」

    「我不後悔!」

    愛情再重,也終是抵不過骨肉親情。

    選擇並不難,難的是選擇之後,如何去割捨這份二十年的感情。

    ……

    我忍不住又掀開窗簾,正看見樓下的車門打開,景漠宇下了車。輕煙一般的雪落在他泛白臉上,來不及跌落便融化了。

    我急忙掛斷電話,一邊抹去臉上的淚水,一邊翻化妝品出來補妝。

    文哲磊坐在床邊看著我,也不知看了多久,我依稀記得二十分鐘前,他也是這個姿勢。

    「能不能幫我個忙?」我說。

    「扮演你的情夫?」

    我回眸,由衷地感嘆:「文醫生,你真的該改行做心理醫生。」

    「這個主意不錯。」他問:「你前夫有沒有暴力傾向?」

    「你放心,他走路連螞蟻都不會踩死一隻。」

    「哦!那我就放心了。」

    門鈴聲驟然劃破寂靜,我的手隨著心念一動,淡紫色的唇彩描得濃了。我正欲拿紙巾擦去,不知何時站在我身後的文哲磊抓住我的手腕,輕輕握牢。

    我仰頭,正要問他做什麼,他的另一隻手直接托著我的後腦,在我呆愣的一秒,他俯身吻上了我的唇。

    唇瓣相觸,除了震驚沒有任何感覺。

    他居然敢吻我!這個念頭衝進腦子,我用盡全力猛推開他,毫不留情的一巴掌朝著他的臉揮了過去。

    手腕卻被他敏捷地伸手捉住。

    滿臉都是羞憤和驚慌,我聲音也因為難堪格外尖銳。「你,你想幹什麼?!」

    他舔了舔嘴角沾著的唇彩,玩味地笑著。「味道不錯,值得我做一次情夫,不過,只有這一次!」

    說完,他不等我反應過來,直接走到門口。

    酒店的門被拉開,景漠宇站在門口。他的目光一接觸到文哲磊唇上的唇彩痕跡,即刻轉向我,停滯在我的唇上。

    他自然垂下的雙手倏然握緊……

    我幾乎沒有看到他有動作,便聽見一聲沉悶的擊打聲。文哲磊的身體猛地退後,嘴角沁出一絲血跡,右臉緊接著紅腫了一片。

    說句真心話,這一拳打得我相當出氣,我甚至想再讓他補一拳。可轉念想到被打的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又有些愧疚。

    看見景漠宇的手又一次握緊,我急忙跑過去,擋在文哲磊身前。「景漠宇,我們一個小時前已經離婚了,我想跟誰在一起,是我的自由,你憑什麼打他!」

    景漠宇扯著我的手臂將我拉到他身前,所有的沉穩,內斂,冷淡,漠然全都從他身上消失,清明的眼底更是一片怒火中燒的混沌。「你們什麼時候在一起的?」

    見我不知該怎麼回答,他替我回答了。「你說有個男人把你扣留在床上,讓你把肚子裡的孩子打掉。你說他讓你考慮跟我離婚,嫁給他……這些都是真的?」

    我從未想過他的記憶力這麼好,更沒想過這些半真半假的玩笑會在這一刻顯示出如此驚人的威力,我忽然很想笑,盡情地嘲笑這種有趣的情勢逆轉。「……我說的都是實話,是你自己不信。你不是讓我試試一個人能不能離婚嗎?我試了,我能!」

    「你這是在跟我賭氣麼?」

    「這次不是賭氣。我累了,我愛了你五年,追了你五年,我為你付出了全部的感情,你卻連一句『我愛你』都不肯說。我不想這麼卑微地愛下去,我想有個男人,不需要我一遍遍追問,他會在我最脆弱的時候,抱著我,對我說:我愛你!」

    「所以,許小諾不過是個藉口,你根本不需要我解釋……」

    「是的。」

    他點點頭,鬆開了滾燙的手,「我懂了。」

    景漠宇走了,即使他高燒不退,即使他被我傷得很深,他的離去還是那麼驕傲和決絕,沒有回頭,更沒有卑微的挽留。

    如果他能回一次頭,他或許可以看見我痛哭的樣子,可他沒有。

    後來,我常常會想,他為什麼沒有回頭?是不是也不願意讓我看見他痛苦的表情?

    ……

    我回家時,雪已經停了,只剩不停歇的風掀起冰冷。

    爸爸坐在飯桌前一杯一杯地喝酒,色香味俱全美味佳肴一口未動。我急忙過去搶過他手中的酒杯,「爸?醫生說你高血壓,不能喝酒。」

    他看看我,噙著些許醉意的眼角竟有些濕潤,「言言,他走了,漠宇走了。」

    我默默點頭。

    「他說,他寧願自己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也不願意相信我騙了他二十四年。他說他寧願我繼續騙他,讓他以為我當年沒看見過那些鋪天蓋地的尋人廣告,對他的身世一無所知。也不願意相信我是個那麼自私的人……」

    「他說,這二十四年,他為景家什麼都肯做,因為他把我當成親生爸爸,把你當親生妹妹,他以為守著景家就是他的責任……他該怎麼去面對為他承受了二十四年喪子之痛的親生父母?」

    我坐在爸爸身邊,輕輕撫平他額頭蒼老的皺紋,「爸,你別難過,他只是一時沒辦法接受,給他點時間,他會慢慢想通,他會原諒你的。」

    「不!他不會。」他說。「你沒有看見他的眼神,真的很可怕,他恨我,他不會原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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