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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0:00:51 作者: 南書百城
而事件之內,得以窺見全貌的人,卻往往更加寬容。
對世界狹隘,是因為從未窺其全貌。
「時間長了,我嫌她煩。」江連闕想到這兒,又覺得有些好笑,「她就是從那時候開始,認定我叛逆。」
「所以我常常覺得,她很有意思----非褒義的那種『有意思』。」
「她是個老師,卻總是先入為主地給人貼標籤,『他喪母,父親又不管他,性格也不是很好,那必然是個叛逆少年』。」
「而對於叛逆少年,她的想法是,『他身上那些與他人不同特點,都是一棵樹上錯誤生長出來的枝幹,一定要鋸掉』。」
江連闕朝後一靠,靠枕軟綿綿地塌下去。
月色如流水,院內一片空明。
「她讓我認識到,這世界上的大多數『群體』,都非常不具有包容性。」
所以後來,他可以理解秦顏。
為什麼她小時候,遇不到喜歡她的人。
她明明什麼都沒有做錯。
她只是與其他人不同。
「這個世界上,又有多少,楊禾怡那樣的老師?」
「口口聲聲地說,我是為你好啊。」
「可明明就是拿著自己『身為老師』的輿論特權,在肆無忌憚地傷害別人。」
也同化別人。
「曲映寒也一樣。」他語氣一滯,「我知道人們,總是畏懼權勢……可我沒有想到,最後解決特權的,竟然還是特權。」
他想了想,伸出手。
手指劃破空氣,在空中比劃出一個金字塔:「一層一層的……一層一層的特權。」
組成這個世界。
「我不動用父輩的關係,就永遠解決不了秦顏的問題。」
「我什麼都做不了。」
「我只能看著。」
方慎敏望著他,不自覺皺起眉。
他忍不住發聲:「連闕,你已經做得足夠好了。」
「不夠。」
江連闕似笑非笑,「來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讓楊禾怡停職又能怎麼樣?她不會改變那種自以為是的育人方式,換個學校換個人,同樣的故事還在繼續。」
方慎敏搖頭:「可我們能做的事情,本來就很有限。」
江連闕沉默半晌。
他問:「怎麼才能避免特權?」
方慎敏掙扎了一下:「成為特權。」
「也是。」江連闕自嘲,笑著移開視線,「要先爬上去,才有資格洗牌,重新制定規則。」
「可如果我在爬上去的過程里,就已經接受了他們的規則,我不想再改了呢?」
許久。
江連闕胸膛起伏著,發出深重的嘆息。
「我……」
「我不想這樣活著。」
「活得像……像我的父親。」
靜謐的月色,流轉在兩人之間。
夜色幽靜,橙色的燈光像一層霜。
江連闕眼中有掙扎。
仿佛過去了很久。
方慎敏閉上眼,無奈地嘆道:「唉----」
「你這小孩兒真是……太不可愛了。」
「很久之前,池素也問過我,類似的問題。」方慎敏望向窗外,表情之中,像是懷念。
院中空明一片,月色籠罩著整座山林。
「他年少成名,也是從每一個琴童都走過的路上,走過來的。」
「年輕的時候,就是個傻白甜。」
「天天問我,『慎敏啊,我為什麼要接那種跟古典樂無關的活動呢,我安安靜靜地拉琴不好嗎?名氣有什麼用呢,我不是拉琴就行了嗎?』」
「後來跟經紀公司分分合合很多年,還是鬧掰了。」
「然後這廝像個小孩兒似的,一個人跑到濱川市就不回來了……名氣啊社會地位啊,說扔就扔,說不要就不要。」
「我曾經很長一段時間都覺得,他腦子有問題。」
「可後來才發現……這世界上真的有一種人,活得理想化,又浪漫主義。」
方慎敏頓了頓,「我將他們統稱為,『活在夢裡』。」
江連闕:「……」
「當然了,我並不是在罵你。」他趕緊安撫他,「活在夢裡和活在現實里,都是自己的選擇,無可厚非。人痛苦的根源是掙扎,是在現實和理想之間搖擺不定----所以你必須清楚自己最需要什麼,人不能什麼都想要。」
「池素放棄了他的社會身份,徹徹底底地逃避現實,但他現在很快樂,我同樣祝福他。」方慎敏說,「但你看他師妹容塔,不是也把娛樂和古典樂的理想平衡得很好?所以連闕,想開一點。」
「你不會成為你父親那樣的人。」
他笑道,「因為首先你父親,他根本就不會提出這樣的問題。」
夜風徐徐,混著冬櫻的冷香。
月色傾在瓷杯里,淡紅色間映出溶溶的月。
江連闕出神許久,遲遲發問:「日拱一卒,世界會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