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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0:00:35 作者: 府天
    第510章末日(五)

    正月初一對於尋常百姓來說,有的一宿守歲這時候可以睡個大懶覺,有的出門訪親會友享受一年到頭難得的清閒時光,但對於達官顯貴來說,這一年到頭的第一天,卻是半夜三更就得預備吉服,有品級的官員參加正旦的大朝,有誥命的夫人則是入宮朝覲皇后。如今皇后皇貴妃都不在,女眷們就省去了這老大的麻煩,望闕一叩頭也就完事了,可男人們卻逃不了大清早去喝西北風的命運。

    這天天還沒亮,陪著江氏和陳瀾說了一宿話的楊進周在江氏的親自幫忙下,穿戴好了那一整套武官服飾,才一扭頭就看到陳瀾捧來了帽子,便低下頭任其給自己戴在頭上。只是,趁著丫頭媳婦們都不在,母親又在自己身後,他冷不丁在陳瀾唇邊輕輕啄了一口,隨即就若無其事地轉過了身去。

    「娘,我先走了。」

    「小心些。」儘管楊進周昨晚上把事情說得極其輕易,但江氏仍有些不放心,少不得拉著兒子又囑咐了幾句,好一會兒才瞥見陳瀾的臉已經微微泛紅。她也是過來人,當即想到昨晚兒子媳婦陪了自個一晚上,也就是最初剛回來的時候兩人聚在一起說過話。於是瞅了一眼那邊的大鐘,她就看著陳瀾笑道,「這會兒還有些時間,你們還有什麼要說的就到東屋裡說兩句。一盞茶之後啟程,馬廄那邊也應該預備好了。」

    婆婆都這麼說了,陳瀾見楊進周笑著點了點頭就來拉她,只好一面順著他的勁兒,一面不露痕跡地在他腰上擰了兩把。見他渾然沒事人似的,她不禁心中鬱悶,直到那厚厚的門帘放下,她才微嗔道:「還不知道今天上了朝是怎樣的情形,你還鬧!」

    「就是因為還沒有十成的把握,所以這一丁點的時光也要分外珍惜,不是麼?」楊進周輕攬陳瀾的纖腰,輕聲說道,「籌劃了這麼久,是福是禍,應該就只看今天一遭了。娘子大人,是不是也應該鼓勵一下我這個就要上陣拼殺的大將?」

    「呸……」陳瀾輕輕啐了一口,可那句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她終究是按住了沒說,看了楊進周好一會兒,她才踮起腳主動湊了上去,可才碰到了他的唇,他就突然一下子俯下頭來,那灼熱的氣息把她封得嚴嚴實實。交纏之間,她只覺得自己深深陷入了他的懷裡,哪怕是閉著眼睛沒有說話,也能體會到從丈夫那兒傳來的深深情意。

    良久,楊進周才戀戀不捨地離開了她的唇瓣,見她已經是臉色艷紅,他便深深吸了一口氣,才想說話,卻不防陳瀾突然伸手按在了他的嘴上,隨即從懷中拿出一樣東西遞給了他。見是一顆紅丸,他眉頭微微一挑,不解地問道:「瀾瀾,這是……」

    陳瀾長話短說,把蕭朗特意來過的事情解釋了一番,隨即才說道:「你若是有機會能見到晉王,不妨提一提。你如今是威名赫赫的楊提督,想來該怎麼做你最是拿手才對。只是這東西還得擱在我這,帶進宮裡被人看見不好,空口說白話也不知道別人信是不信。」

    「沒想到竟然會見到這種傳說中的玩意。」楊進周掂著東西左看右看,突然意味深長地看著陳瀾,「既然蘇婉兒那有人送了這樣加了料的玩意,想來應該還會有其他助興的東西。沒想到,她這一個突然跑出來的變數也會有人在意,看來這一仗,晉王從一開始就輸了。包括我們在內,一個個人原本就盯著他,他還偏生上躥下跳,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要怪就只能怪他一開始就離那個位子太近,於是反而迷了眼睛。」

    「只不過,送去了這樣的東西……說不定別人對蘇婉兒緣何掙上了那個夫人有所懷疑。若是今天的事情被他們做成了,這少不得也是一樁罪狀。」

    「嗯,你說的是。」

    臨別之際,陳瀾不想再提這些糟心事,於是就此截住了話頭,抬頭為楊進周整理了一下衣領,又拿起旁邊的黑貂皮大氅替他穿好,又系了帶子,卻再也沒說一句話。直到出了東屋,和江氏一塊把人送出了正房,她站在那只有幾盞燈籠照亮的院子裡,明知道他正在大步朝前走,卻不由自主地衝著他的背影揮了揮手。然而,前頭那高大的人就仿佛能看見似的,竟是就這麼頭也不回地揚了揚手,仿佛是在和她道別。

    「進去吧,外頭風大。」江氏親切地扶了扶陳瀾的肩膀,又張望了一眼那不見人影的夾道,這才看著媳婦說,「都是一晚上沒睡,稍稍用兩口點心,我們娘倆索性一塊歇一歇,反正看今天這架勢,也不會有人登門拜年。有什麼事交給她們幾個就行了。」

    陳瀾看看莊媽媽和雲姑姑柳姑姑,當即笑著答應了。然而,等到真的上了床挨著江氏躺下,明明一宿沒睡的她卻一丁點睡意都沒有,直到一隻手突然摩挲著她的額頭,她才側頭朝旁邊看了過去。果然,江氏胳膊肘支著枕頭,正含笑看著她。

    「是不是還在想你三叔遇刺的事?」

    「嗯。」陳瀾點了點頭,可隨即又搖了搖頭,「叔全說得輕易,可真要是別人蓄意而為,今天大朝上必定波濤洶湧,更何況今年的大朝各國使節眾多,就怕鬧出什麼大風波來。皇上即便能夠上朝,大病初癒,萬一被氣出什麼好歹來,局面就算能夠收拾,善後也不是容易的。」

    「說來說去,你最擔心的還是全哥,還有衍哥兒對吧?」江氏摩挲著陳瀾那光潔的額頭,突然嘆了一口氣,「這世上,窮苦人擔心的是活路,擔心的是有了上頓沒下頓;當兵的擔心的是上了戰場不能回來,到頭來葬身黃土;有錢的商人,又要擔心生意虧空血本無歸,又要擔心破家縣令滅門令尹;至於當官的,看似起居八座一呼百諾,可身在朝中,也許一個不好就要身死族消,又何嘗不是朝不保夕?」

    「娘,你和叔全說的話一模一樣。」陳瀾笑得露出了編貝似的牙齒,隨即眯了眯眼睛,悠然神往地說,「我曾經聽過一句老話,與天斗其樂無窮,與地斗其樂無窮,與人斗其樂無窮,可歸根結底,咱們雖說一直掙扎到現在,可並不是因為喜歡這些爭鬥。這世上沒有真正的淨土,隱世之所亦是人跡罕至的地方,與其隱在那種地方,還不如把咱們生活的地方改造得更安全更愜意些,娘你說呢?」

    「你這孩子,還真是和別人想的不一樣!」江氏莞爾一笑,順勢也就躺了下來,想了許久才嘆了一聲,「你說的沒錯,哪怕是風景再秀美的地方,真的只有一家人幾個住在那裡,到頭來總是要膩的。只希望這一次能夠一了百了,你平平安安生下這個孩子之後,再和全哥努力,看能不能再生一個,我成日裡含飴弄孫都來不及,也就不會這麼閒得發慌胡思亂想了!」

    騎馬到了宮門的楊進周一下馬就連著打了好幾個噴嚏。雖說有些納罕,但不久就止住了,他也沒往心裡去。儘管是大冷天,但漆黑的宮門處仍然已經出現了黑壓壓的一片人頭,高品官員的手中往往打著明亮的琉璃明瓦燈,而低品官員手中的燈籠則是什麼樣兒的都有。遙想當年太宗年間一度廢除了太祖對於臣下上朝打燈的規矩,但沒多久就因為上朝時發生踩踏而恢復舊制,他就忍不住在心裡嘆了一口氣,又抬頭看了看仍是一片昏暗的天空。

    太祖年間,上朝可是定在早上辰時,官員們何嘗用得著這麼早起?

    隨著左右長安門的先後開啟,文武官員各自依照品級緩緩入宮。楊進周雖年輕,但由於位高權重,如今僅僅排在那些公侯伯的後面,即便如此,待到了午門前排班的時候,他仍然不算靠前。可他才剛剛站定,一個小太監就突然一溜小跑過來,滿臉堆笑行了個禮。

    「楊大人,請先這邊來,內宮有話給你。」

    深宮之內走錯一步便是無盡的麻煩,因此,楊進周微一皺眉,卻是沒動。直到那小太監賠笑拿了一樣東西過來,他認出是曾經見過的一面金牌,這才頷首跟著他往另一邊去。直到進了一間直房,又從後門出去,從幾條小道東拐西繞之後又出了一扇小門,他一眼看到晉王正凍手凍腳似的站在那裡沖手上呵氣,他才心下一動,也沒理會那小太監讓自己稍等片刻,就這麼朝晉王走了過去。

    「殿下,久違了。」

    一句久違說得晉王面色一下子掛了霜。昨夜蕭朗的造訪讓他糾結了許久,這會兒又早早趕到了宮裡,他哪怕不用照鏡子也知道自己赫然是雙眼的血絲。最詭異的是,有人用皇帝的金牌把他叫到了這兒,這會兒楊進周竟然也一塊來了,這要是真有什麼陰謀,就他那兩下子,贏得過這個戰場上廝殺的將軍?

    於是,想著君子不吃眼前虧,他就勉強打了個哈哈道:「楊提督說笑了,不過就是幾日沒見,哪裡算得上久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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